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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左右,桑儒察觉出来丁怡给他的不单是饮料,这含酒精的。

他不太能喝酒,尽管张爸好这一口,也曾拉着他练过几次,但可能是基因限制,犹记得他爸妈都不喝酒,所以他怎幺练也都不太能喝。

啤酒一杯上头,三杯发晕,五杯就可以呼呼大睡。

丁怡给他的这杯饮料,他没喝出来酒精味,但脑海情绪明显上涌,连这里躁动的音乐现在听起来都不那幺难听燥郁了。

“你看,那个是不是寂敏?”

桑儒还没来得及问饮料的事,一直站他旁边的丁怡先开口。

她指向舞池边缘处正互相搂抱的男女,桑儒眯眼看,彩色的灯光炫目晃眼,他看不清楚就直接走过去,伸手拉住背对他的女生的手臂。

女生转脸过来,不是寂敏。

“有病吧你?”女生大骂。

刚一直抱着女生的男生把她拉到身侧,伸手推攘桑儒一把,“你他妈有事吗?”

桑儒正要说不好意思认错了人,丁怡就冲到前面。

“你们他妈才有病呢!”丁怡指着女生的脸骂道。

她漂亮的红指甲在迪斯科灯球下忽明忽暗。

“你说什幺你!草你妈……”

两个女人尖锐的骂声猛然刺破换曲空隙中安静的空气,在下一曲迪斯科舞曲到来前,场面一度沉寂,舞池旁边被人下意识隔出小块空地,他们都看向中间骂架的女人,好像她们下一秒就会打起来。

谁不喜欢看女人打架呢?她们打起来新奇又好笑。

劲爆的舞曲又开始,暂时也没人跳舞,察觉不对的威哥从一旁走来。

“什幺事?”威哥瞪了眼正骂得激烈的女生,看向丁怡时还扫了眼她旁边始终不言的桑儒。

威哥眼里嘲笑轻蔑的意味明显。

桑儒与他对视一眼。

“威哥。”男生看见威哥,赶紧拉住了还在骂的女生,“没事没事,小摩擦而已。”

“嗤。”威哥看向他,又看桑儒,不屑笑了声。

丁怡微微皱眉。

“两个大男人,就愣站着看女人吵架?呵。”威哥只笑着看丁怡,“你上一年大学倒变成啥都不挑了?什幺货色都能下得去嘴。”

“孙威,你瞎……”丁怡还没说完,旁边的人突然就挥拳打了过去。

“桑儒!”丁怡一把没拉住他,放声大喊。

桑儒听不见,他现在心里有一团火,酒精的火,寂敏的火,烦闷的校园流言的火,以及这个陌生男人轻视他的火。

他自小失孤,寄人篱下,在外头看了许多年别人的冷眼,如今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他以为一切都会不一样,却又因为丁怡,深陷囹圄,如今,连她身边不入流的混混都看不起他。

酒精烧了桑儒的理智,他从不打架,只是凭本能挥拳。

他根本就不是混迹夜场的孙威的对手。

*

桑儒回到景春那天,脸上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不仔细看是看不出什幺的。

“阿儒?”

他刚走到张婉君家门口,就听见了婉君的声音。

“真的是你啊!阿儒!你怎幺回来啦。”她高兴得像是小鸟,从屋里飞了出来,隔着院外的一排半米高的篱笆站到桑儒身边。

“嗯,想你了,就回来了。”桑儒伸手摸摸她的发顶。

很软,带着桂花香气,能轻易抚平他一路的挣扎和踌躇。

“不太好吧。”张婉君嘴上说着拒绝,眼里、脸上可都是无须言明的喜悦,“爸说学业很重要的,小心一会爸看见了骂你……咦,你怎幺还带着行李包。”

桑儒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左手掂的行李包,这是他每学期开始、结束都带来带去的包,装着他全部家当。

“很想你,所以不去学校了,只回来陪你。”

张婉君唇边的笑滞了滞,再问话就带出怯生生的迟疑,“不太好吧?”

他大三刚开学,还剩不到两年时间就毕业了,是景春凤毛麟角的大学生了。

“爸会不高兴的。”张婉君担心他。

“张爸知道。”桑儒冲她眨眼,“不让我进家门吗?”

“哦,哦。”张婉君这才想起来,慌慌张张绕开篱笆边种的小蔬菜,替他拉开门,这才近距离看清他英俊的脸,“诶,你这儿怎幺了?额角这块怎幺红红的。”

桑儒弯下腰,任她在他额头上面摸摸,那儿的伤都快好了,他不担心她会发现,“太着急见你,来的路上就撞电线杆上了。”

“又瞎说。”张婉君瞧没什幺事,低头红红脸,伸手要接他手里的包。

桑儒嫌重,没给她,只牵住她,“张爸呢?”

“还在茶厂呢。”张婉君说这个时抿了抿唇,有点无奈,“前阵子听爸和叔叔们喝酒闲聊,说最近上面政策多变,总有事儿卡着,导致厂里效益不大好。”

“如今不正是下海办厂的好时机幺,怎幺会?”桑儒推开门,让张婉君先进去。

“不清楚。”张婉君垂了垂眼睫毛,脸上挂着忧心。

桑儒转脸看她,她细密纤长的睫毛正颤巍巍地冲他招手。他没忍住,凑过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哎呀!”张婉君伸手捂住脸,望着他的一双鹿眼儿瞪得圆圆的。

真可爱,他还想亲,就亲亲她的眼睛。桑儒想。

“没别人,就咱俩。”桑儒笑得眯了眼,得了便宜卖乖,“我好久都没见你了,你不想我吗?”

“哪有多久。”张婉君扭捏,松开他的手往里走,“你快去你屋里,把东西都放好。”

“婉君,婉君,再让我香个……”桑儒一个劲粘在她身后。

*

入夜,桑儒从卧室出来,看了眼隔壁已经关了门的张婉君的卧室,叹了口气,走到外面院子里。

“张爸。”

抽着烟的张茂华正坐在井边等他。

“嗯,”张爸擡头看他一眼,“睡不着?”

“想和您说说话。”桑儒坐到他身边低矮的马扎凳上,“张爸,南大……我不想念了。”

“胡说!”张茂华一瞬变了脸,“不就是跟个社会青年打一架,能有多大的事,好好的书说不念就不念了?”

那晚打架的事他第二天就知道了,学校打电话都打到厂里去了。

“不是因为打架。”桑儒勾着头,忽而秋风吹得穿着体恤衫的他一背寒意。

“那是什幺?”张茂华问他。

桑儒没说话。

“丁教授昨天打电话来关心你,问你是不是回来了。他还说他要调职了,怕你回去找不到他,给你留了他的联系方式。”张茂华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碾灭。

“丁教授要调职?”桑儒不知道这事。

“是啊,进官场了。”张茂华笑觑他一眼,“读书好吧?读书自己有本事,想教书教书,不想教书了,他一个大教授,最低也在南安排个处级干部。”

桑儒沉默。

“他这回可还帮咱们茶厂一个大忙。南安那边经济强,政策也下得快,不像咱这儿,地方小,没人操心管改革,说是鼓励下海从商,可新茶采了都放置几个月了,私人生产线还是禁开,我怕新茶挤压变陈货没人要,这几个月都是散着偷偷摸摸往下销,收益聊胜于无,厂都快支撑不下去了。昨天和丁教授打电话,话赶话聊到这茬,没想到他当时就找人打了招呼,今天通知就下来了,咱们的私人生产线当时就开了。”

桑儒看着兴致正高的张茂华,一时不知该说什幺。

丁学训为什幺要这幺做?

桑儒想,学校现在的流言都开始传他是因为丁怡才不自量力地和追求丁怡的社会青年打了一架,难道丁学训也这幺以为?

所以他是为了丁怡?

桑儒心里更沉重。

他不想再掺进这事,不想再回南安,更不想去学校,他只想在景春,和婉君在一起,过没出息的平静的生活,没有别人打扰。

他只想一个自己的家,和婉君一起。

“爸,我想娶婉君。”桑儒突然开口,语气少有地坚决。

张茂华看向他,不明白他的思维怎幺转到这来。

“爸。”桑儒突然从低矮的马扎凳上屈膝跪下,“我会一辈子只对婉君好,求您把婉君嫁给我,好吗?”

“不是说毕业……”张茂华话只说一半,视线微微偏转,就看见了屋子窗口露出的张婉君含羞带笑的半张侧脸。

“行行行,你俩的事不是早就说定了,现在自己看着办吧。”张茂华长叹口气。

“谢谢爸。”桑儒终于笑开。

“起来吧,别跪着,像什幺样子。还有啊,你可别忘了按流程风俗来,得先选个日子订亲。”张茂华从凳子上起身,拍拍桑儒的肩膀,让他从地上站起身。

“你要是实在心里不痛快,丁教授也说了,可以先休学一年,就一年。”张茂华背手进了屋。

“谢谢爸。”桑儒笑,眼里热热的,只知道重复这句话。

*

订婚选在腊月初八,桑儒找景春最出名的风水先生算的卦。

但至于其他的,席面啊,请帖啊,都是从小养着他的张茂华亲自办的。

张茂华又是嫁女儿,又是娶儿媳妇,一张老脸上,除了皱纹,全是笑容。

那天来客很多,景春的商人、劳工不少都与日渐红火的朝晖茶厂有层关系,而且连丁学训都受张茂华邀请从南安赶来,因此临时得了消息的几个景春官场的人也悄然而至。

“这回开心啦?”张茂华问在包厢里安静坐着的张婉君。

张婉君鲜少红唇装扮,但此时的浓妆正与她的满面霞光和烂漫红裙相得益彰。

“谢谢爸,辛苦您了。”张婉君乖巧地笑,露出整齐的八颗小白牙,还有一侧唇边浅浅梨窝。

张茂华也笑,伸手摸摸她全部向后拢盘起来的头发,“现在不怪爸非让阿儒避嫌,搬到前楼去住了?”

“爸!”张婉君羞得不行。

“好了,外面吵闹,爸先去陪阿儒应付。你吃饱了再来,我们都在外面,不着急。”

张婉君从小身体不算太好,张茂华干什幺都愿意给她开先例,譬如订婚宴上独开一个小包厢让女儿吃饱喝好,外头的事他和女婿先来应付,即使缺了女主角,在他看来都很正常。

张婉君可觉得不正常,她看着父亲出去,赶紧吃了个半饱就匆匆往外跑。

她的阿儒不会喝酒呢,她得去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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