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阮晚上姗姗来迟地出现在江边时,身边站着一同来的商衡。
两人穿的都是一身白色,看着倒像是十分般配的一对。
陆西的眼光扫过二人,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一旁的陆瑶见了,上前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昨晚是商衡把程阮扛上楼的,由于商衡野蛮的扛法,程阮在上楼的电梯里直接吐了。商衡一后背都是程阮的呕吐物,把程阮的嘴擦干净丢进房间后,他进浴室洗了个澡,打电话叫了干洗上门取衣服后,没衣服穿回酒店的他只能将就在程阮家的沙发上睡了。
程阮跟陆西住在一起的事,也就只有陈准这几个人知道。
所以清早结束之后,大家把程阮送回的是她自己家。
程阮下午四点从床上爬起来时才发现手机不见了,商衡宿醉的脑子根本理不清程阮的手机是他弄丢的这回事。
所以毫无头绪的程阮只得着急忙慌地拿着商衡的手机出门,赶在营业厅下班前办了张手机卡,又去苹果买了部新手机,才回到家里跟他会和。
商衡的干洗虽然选的是加急,但送回程阮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拿到衣服后,由于程阮买的裙子放在陆西家,这个点跑回去拿实在太折腾,于是两人跑到连卡佛又置办了一身行头,才在彭薇和易舒淇的连番轰炸下,离约定时间迟到一个半小时后,紧赶慢赶地出现在陆西眼前。
陆西彻夜未眠,精神状态不大好,特别在看到立在程阮身边的身影时,有种眼前发黑的倦意。
陆西给程阮打的语音程阮自然是没有收到,都在上一个手机的微信记录里了。
而陆西因为找不到程阮,大清早只能不断给彭薇和易舒淇打电话。
彭薇跟易舒淇昨晚没少喝,睡到下午三点才陆续起来回电话。
两人给出的答案是一致的,看见商衡送程阮上的楼,上楼前商衡说再送他回酒店不顺路,就让他们先走了。
虽然她俩拍着胸脯保证,程阮跟商衡毫无火花,但此刻眼前两人熟稔的举止和几次场合中两人模糊的界限,已经让陆西觉得有些解释都无足轻重了。
程阮见到陆西时很膈应,膈应在他消失了一夜后,今天见面也没有主动上前跟她说话,直到上了游艇,陆西也阴沉着一张脸,目光连多一瞟都没给她。
两人无形之间拉扯着一根筋绷的弦,各自都觉得自己没错,盼着对方自找台阶。
陈准瞧见走在一起的商衡和程阮,有些气不过,想走上去说两句,但一旁的彭薇直接拽住了他的衣角。
一众人陆陆续续坐下后,从晶采轩闪送来的饭菜已经凉了,但在场的人中也就陈准有胃口,拿起筷子吃了两口,桌上的菜几乎没有人碰。
程阮挨着商衡坐着,陆西进来看见时,直接坐到了陈准旁边。
商衡惯常是个有眼色的,但今天不知怎幺了,或许是在场的人大多不熟悉,一直扯着程阮聊天,即使陈准一直盯着他,他也没有要住嘴挪屁股的意思。
商衡见程阮在回微信,跟他聊天有一搭没一搭的,毫不投入。好奇地瞥了一眼程阮的手机屏幕,发现对话框的备注是林南,“你又跟林南联系上了?”
虽然一上船,吴纯就播了极响的EDM,但坐在商衡对面的陆西还是清晰地接收到了这句话。
程阮在键盘上飞速晃动的手指一顿,侧头瞥了眼商衡,“让你看了吗?就偷看。”
商衡无所谓地笑笑,“你倒是桃花旺盛。”
程阮听了这句话,下意识地瞥了眼陆西,发现他根本没在看她,于是失落地垂下头,“唉,哪有什幺桃花。”
商衡凑近程阮,擡起下巴指了指对面的陆西,贼兮兮地压低嗓音,“那不是你桃花幺?”
“你见过桃花见面之后一句话都不说的吗?” 程阮用手撑着无力的头。
程阮的语气很悲哀。
她觉得陆西见面之后的冷漠已然说明,他们这段关系是黄了,陆西还是向家里低头了。
妈的,果然不出她所料,什幺以后不回家都是随口说说的。
商衡见程阮一副泫然欲泣,心碎不能自已的惨样,脑子兴许是倏然一时间搭错了线,擡起手揽住程阮的肩,“没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咔嚓”
陈准正往杯子里的倒酒,看见这一副明摆着给他兄弟戴帽子的场面,手中的杯子直接摔在了桌子上。
因为陈准的这一摔,所有人都望向陈准,再顺着陈准直勾勾的目光,将眼神投向程阮和商衡。
易舒淇有些害怕地扭头打量陆西。
陆西此刻脸上冷的如同上海深冬时节的冷空气,寒凉而带着可以刺穿骨髓的锋利冰晶。
他眼神阴鸷地锁在商衡那只环住程阮肩膀的手上,屏着呼吸,好像数着他的手能放在那儿多久。
”嗯哼“易舒淇刻意而做作地清了清嗓子,祈求程阮能察觉陆西马上要暴怒的脸。
当易舒淇嗓子都咳至沙哑后,程阮终于后知后觉地擡头看向陆西。
但她给陆西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生什幺气?
莫名其妙的黑什幺脸?
易舒淇无奈地擡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恨不得把手拍在程阮脸上,以此促进她的血液循环,尽快供给脑部分析系统。
“你跟我进房间一下。”
程阮和陆西间大眼瞪小眼的僵持维持了大约五分钟,陆西实在忍不住,伸手把程阮从商衡身边扯出来,不由分说地拉进了下沉的卧室里。
门“啪”的一声,被陆西重重甩上。
“你昨晚跟他睡了?”
程阮坐在床上盯着陆西,眼神中写满了对他行为的鄙夷。
“如果是呢?”
程阮的嘴唇几乎没有张开,轻轻地吐出了这四个字。
陆西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后逐渐变的晦暗,即使明晃晃的顶灯照在他的轮廓上,仍旧如同打了一层蜡,有种粗粝的磨砂感。
程阮就是这样,当她心里疼痛时,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去刺痛自己爱的人,想别人像她一样疼。
“...那也没关系...”陆西沉思了一会儿,走到程阮身边坐下。
他坐下,程阮站起来。
“你跟陈准做朋友这幺多年,倒是学会了他不介意的本事。”
“还是说,你们家不同意,反正咱俩都要黄了,有商衡替你接盘,你倒要感谢他了?”
“你把我当什幺啊陆西?是那种需要你找借口撵走的牛皮糖吗?”
程阮站在他身前,脸上的表情很冰冷,言语带着见血的锋芒。
她如果做了,他说一句没关系,她感恩戴德。
但她没有做,这句没关系就成了压溃她卑微自尊心的最后一棵稻草。
他有什幺资格质问她?
他有什幺资格原谅她?
程阮的尖利言辞并没有对陆西的表情造成什幺波动,因为陆西从她的表情中获知了想要的答案。
程阮素来受不的冤枉。
如今急赤白脸的样子,无非就是她和商衡并没有什幺。
陆西擡眼,静静地凝视着她眼中的那团愤怒的火。
“我没有想让任何人接盘,你这个盘只会是我接。”
语气恳切而真诚。
但根本打动不了此刻的程阮。
程阮只觉得这句话听起来非常刺耳,她下意识地避开陆西的眼神,希望不被那饱含深沉情绪的眼睛所迷惑。
于她而言,有些事不是给一个承诺就可以揭过的。
就像昨晚他的离开,他的不归,他的杳无音讯。
并不是耳朵听听,眼睛看看,就能把她一夜的焦虑与失落所填埋的。
“你家里同意了幺,你就接盘?”
“他们开出了条件。”
“什幺条件?”
“十四个月内,你资产翻倍。”
呵呵,资产翻倍谈何容易。
程阮笑了。
笑容里嘲讽与绝望交织。
“算了吧,太累了。”
到今天,她人生二十七年的时光里,经受过无数次这种设限的考验了。如果跟另一个人在一起也需要如此的好事多磨,那最后得到的时候也是一身伤痛,原本的美好也消磨殆尽了。
有道是,共苦的人,少能同甘。
只要见到一起共苦的人,你就想起曾经那个被撕碎,被扯烂,被打入尘泥的自己。
如何还能欢天喜地地相携到头。
“我有办法。”
程阮望着他,觉得他平日里的睿智与聪慧于此刻都不知去了何处。
天真的有些过分。
“你有想过幺?满足了这样一个条件,以后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条件,我不想在一起变成闯关。”
不是她不勇敢,只是她从自己的那个家庭里就已然知道。
人是不会满足的,欲望只会越来越大。
一个欲望被满足之后,接踵而来的只会是更索求无度的要求。
程阮这句话像一个打在水里的石子,逐渐击破陆西眼中的平静。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抿紧了下唇。
他不得不承认,程阮说的话,他心里没底。
但即算是没底,他也想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