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采蓉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假装惊疑地问道:「您说丞、丞相是吗?」
「是,前方正是丞相的马车队伍。」
「……好。」她低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脚步随着尚允而去。
临去前,转头看了眼宋治,担心他这一折腾,病情加重。但出嫁前的机会就只这一次,她也只能将愧疚藏在心中了。
尚允原是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好让主子回到马车上休息。熟料,谢璇玑带着几名侍女匆匆赶至,挡在丞相的车队前。
她身着青天碧襦裙,发髻上的金叶珍珠步摇随着莲步轻轻晃动,对着车门盈盈福身时,说不出的娇羞柔美。
「璇玑见过相爷。」
马车里的人迟迟未答腔。
「丞相,璇玑是来送行的。」音量提高了几分。
尚允瞥了一眼前方的马车,额上渗出薄汗,三步并两步地飞奔上前,拱手施礼喊道:「谢姑娘。」
谢璇玑不明究里地回头。
视线先是看到尚允,再越过他,落向更远处的李承炎。
他正手摇着檀扇,从街角的一端徐步而来,嘴角含着淡淡笑意,直到站定在她面前,才轻唤了声:「璇玑姑娘。」
他一身碧蓝色常服,衣摆全是绣工精细的金丝线,发冠上横插一支羊脂玉,如山峦迭起的脸庞,轮廓优美,隐隐透着一股飘渺绝尘的俊逸。
尚允想不到,相爷竟能在这么匆促的时间内打理好自己,表现出从容自若,真是神人啊!
他一出现,周遭的气流全被他吸走,所有人为之屏息。
看到李承炎,谢璇玑与周采蓉皆是一愣。
尤其是周采蓉与他眼神交会的当下,惊讶得眼珠子差点要掉出来。怎么会是他?那个戏弄了他的扒手,居然是当朝丞相。
幽兰早知道他的底细,为何不说?堂堂一个丞相,扮什么扒手?可见这位丞相城府极深,并不似他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玩世不恭。
周采蓉心中起了一团疑云,几乎忘了今日做戏的目的,直到一道低沉男音将她打醒。
「有话里头说吧。」李承炎的扇子轻轻拍打着胸前,下腭微擡,指向一旁的茶楼。
茶楼的包厢里,李承炎坐在长形茶几的最顶端,两侧分别是两个未过门的妾室,近卫与丫鬟则侍立在一旁。
谢璇玑的贴身丫鬟低头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听完后,谢璇玑脸色微变,鄙视地斜眼瞧着周采蓉。
室内静默了几分钟,茶也上了,李承炎才命一干人都退下,只余左右两位女子。
「相爷怎不在马车上?」谢璇玑首先发话。
「不想看一出脸面无光的戏,出去转转。」
「周姑娘,妳把相爷的脸都丢尽了。」谢璇玑尚未出嫁,已经颇有主子的架势。
周采蓉咬着下唇不语,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李承炎将扇子一展,轻轻搧着,脸色微有不霁地看着周采蓉,仿佛在斟酌如何处置她。
她赶紧起身下拜道:「周采蓉见过相爷。」
李承炎嘴角轻轻勾起上扬的弧线,云淡风轻地道:「方才的一出好戏,是周姑娘精心安排的吧?」
周采蓉看了他一眼。没料到这个笑面虎会这么精明,周采蓉也不辩驳,等着他继续发话。
「略显拙劣。不过,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妳心里有人。」
她缄默不语。
谢璇玑在心底冷笑。还没过门就被判出局,真是个没用的家伙。姑母这颗棋等于是废了。
李承炎又重看了一下周采蓉道:「啧,实在长得不怎样。我李承炎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若非皇命不可违,我至于吗?倒不是气妳给我戴绿帽,而是众目睽睽之下,妳怎能......」
原来,这人根本没心没肺。感情从来都不是他的考量,他在乎的只有面子。
幸好看清了他的面目,否则错付终身又丢了心,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
周采蓉自知理亏,低眉顺目,静静地听他把话说完。
「为了给皇上一个交代,妳我的婚事照旧举行。但婚后......我会如妳所愿。」
他下了决定后,偏头看向右侧的另一女子:「璇玑,委曲妳了。」
「璇玑不委屈,能与相爷琴瑟和鸣,是璇玑三生有幸,盼相爷日后多加疼爱。」
李承炎以扇子擡起谢璇玑莲萼般的下巴,审视一番后,脸色恢复了惯常的玩世不恭,道:「唉,有这么美的妻子在身边,我是该收收心了。」
他撩袍起身道:「今天就各自散了吧。」
李承炎走出厢房时,身子轻轻一晃。饶是铁人,抱病撑了许久也会不堪承受。
尚允赶紧上前伸出手稳住他的脚步,这细微的动作并未让众人察觉。
两个女子随后跟着起来。
临走前,谢璇玑端出主子的架子,狠狠地撂下一句警告。
「周姑娘,丞相府的饭碗可不是人人能端的,我断不会让妳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乱了规矩。」
周采蓉只觉背脊一阵发凉。到底自己这么做是不是错了?
无论如何,目的已达,即刻返回蜀郡待嫁便是。
这方,跟着主子走回马车的尚允,忍不住在主子耳畔低声赞道:「相爷神乎其技,变装的速度可真快。」
李承炎脸上仍旧维持着淡淡笑痕,声音却是带着点得意的上扬音调:「也不看看我挑的位置是哪儿?脱下外衣,拿掉面膜,只在弹指之间,何难之有?」
「呃......」尚允想了一下,很快便想通了。
与周姑娘见面的地点是他挑的,就在街上的转角处。演完戏只需一个转弯,便能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而转角的第一间屋子是间杂技道具贩卖坊。
所以,只要事先买好行头,演完戏后走进道具坊的更衣处,外衣一脱,撕掉果冻面膜,没人会起疑。
「相爷高招、高招!」尚允竖起大拇指,就差没崇拜得五体投地。
几日后,谢璇玑将周采蓉的丑事禀报太后。
原本慵懒地倚在榻上休息的老人家,眼中精光一闪,似觉哪里不对劲儿。
「璇玑,别把事情想得太天真,或许不是妳看到的那么简单。」
「姑母的意思是......」
「断言还太早。」太后从榻上坐起,心事重重地道:「不过,这件事得先暂时搁下。眼下哀家需先处理陵王的事。」
「璇玑听说了。陵王遇刺的消息传出后,众臣议论,百姓哗然。边关几个部落蠢蠢欲动。」
太后点点头道:「恐怕一时之间压不下来。我只能暂时将陵王留在长安,让他左右制肘,无法号令。等妳下个月出阁后,哀家再找个借口,把周采蓉叫到宫里来,亲自试探。往后,妳可得好好抓住李承炎的心。」
「璇玑明白。」
燕城霪雨霏霏,连日不开,百花被打得零落一地,人也跟着懒懒无神。
自从京城回来,周采蓉不论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不知是天气的关系或是出嫁前的不安。
她褪下外衣,拆下发钗正准备就寝,忽见窗外黑影一闪而过。
「什么人!」
还未及作出反应,腰间陡然一紧,蒙面人已从后方将她抱个满怀,摀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