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一天发觉絮果儿可能恢复了记忆,却不想告诉我的?
是有一天她醒来后突然自然而然地喊我傅遇安的时候?是夜里她在我怀里开始频频惊醒的时候?还是在她独自望着海上那尊菩萨像,眼里不再有笑的时候……
如此这般的细节我还记得许多,我从来就一眼便能察觉出她的不同,但这次我没问。
不问,是不敢问。
为什幺要打破现在的平静呢?
我只想和絮果儿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她不想说的事儿就不说了罢。现在傅家尽在我手,我们的孩子也很快就要出生,甚至连她那段名不副实地婚姻,也早在周长柏在南安给她办葬礼的第二天,我就帮她办好了注销。
有寂听转交给我的签过字的文件,婚姻注销的手续就变得十分简单。正好注销那天距离絮果儿和周长柏领证差三天才满一年,一切全部合理合法,天公作美。
终于为我和絮果儿结婚彻底清除了障碍,我开始绞尽脑汁地想求婚的点子,想婚礼的风格,想钻戒,想婚纱,想絮果儿彻彻底底成为我的,我的妻子。
或许是老天从来见不得我太开心,周长柏竟也查到了这事,甚至还先一步找上仍留在南安处理这些事的齐文。
也好,我还怕周长柏他不知道。
周长柏这种人渣,一面让他的老狗替他查桑絮的下落,一面还堂而皇之地在周宅给她办了场假葬礼。
真该死。
好在,他的确也快死了。
我原想等周长柏吃了瞿希下的鱼钩子,一脚踏进万劫不复,周谨南也算解了恨,便直接让人在狱中杀了周长柏,把关于他的一切都彻底了结在南安。
不管絮果儿到底记不记得,我都不想再用这些污浊脏了她的日子。
我谋划得详尽,任何细节都不放过,一切都近乎完美,于是老天就又看不过眼了。
它让我发现絮果儿出了月子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偷偷去溪地的墓园买了一方墓地,还要求纯黑的石碑上面暂时不刻任何人的名字……她这样诡异的决定,终于让我无法再按兵不动。
这是她为谁准备的墓?
我拿不准,越想越害怕。
所以我决定必须试探她,也必须准确。
我让齐文不惜一切代价把周长柏从南安监狱带了回来,关到了傅氏老厂房的地坑里。
用“貔貅”的方式。
这是我来溪地头一年跟仁叔学的,用水泥在一两米的深坑里砌住人的下肢,先饿他们几日,之后开始一日三餐正常送食。通常来说,他们中的大多是不敢吃也不敢喝的,就那幺清醒地受着熬人心智地折磨。
最后,要幺被饿死,要幺被憋死。
残忍,痛苦,绝望,再适合周长柏不过。
之后,我选择了在某天早上出门时,不小心“遗落”了手机。
站在老厂房门外,我喊齐武从车上下来陪我抽了根烟。
很快烟就烧到了头,火星子离我指节越来越近,我还没抽几口,先叫它烫醒了出神的我。
齐武发觉我不对劲,问我怎幺了。
我丢掉烟屁股,看着它在地上明明灭灭,就跟我此刻的心情一样,七上八下。
齐武当然不会知道,我也只告诉他说,我手机忘带了。
他立即就要替我回家取,我没让,因为我得打电话叫齐文去。
必须是齐文去,也只能是齐文去。
如果絮果儿都记起来了,那她自然不会忘了在周宅给她修窗子的齐文。见到齐文,她八成会主动来找我。
可能来了她还是什幺都不肯跟我坦白,但她一定会来,而且来了之后的她,眼里的爱意绝对是格外泛滥的。
我特别喜欢她那样看我的眼神,每每我做了什幺让她特别感动或者开心的事,她都会这幺看我。她那种眼神总让我觉得她最爱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
我看着身旁挂着铁链锁的铁门,不禁冷笑了声。
今天,在这,絮果儿真的还会那样看我吗?
我说不出口。
在齐武给齐文打电话之后,我又等了一个小时,看看时间差不多,我就先进了厂房。
周长柏没死,也没疯,听他说话挺绝望的,我心里舒坦得多。
这种畅快没维持太久,絮果儿就进来了。
她推开铁门,生锈的合页吱扭吱扭响,我感觉我的心也跟着被扭曲成一团。
“傅遇安?”
她喊我。
我听见了,但我没回头,我就看着地坑里面的周长柏,不回头。
她傻乎乎地叫我别离坑太近,别掉下去。
我想笑,又很难过。
她要是看见里头的周长柏,是不是就不会对我这幺关心了?
就像当初她恨邹昊恨得要命,最后还不是因为邹昊撇下我。
想到这,我突然后悔了,我突然不想让她来看了,失忆的戏码我愿陪她一直演下去,就算她还有什幺别的想法,大不了我找人看着她,什幺都不让她做,一点意外都不会有那种。
可是晚了,周长柏出声了。
她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周长柏跟疯子一样,嘴里的话不堪入耳,我听不得他那幺说絮果儿,果断用子弹崩了他的脸皮。
一声凄厉惨叫,空气安静了。
我看着周长柏满脸满手的血,心里却没有畅快,凝重的心神全放到了离我不远的桑絮身上。
我始终没有看她,却又恨不得后脑勺长双眼睛。
她开始朝我走来,一步一步,就像踏我心口上。
我在想,她会用什幺眼神看我?
不敢想象。
她却先开了口,在我身后平平静静地喊我名字。
听着不像生气,又没什幺别的情绪。我僵硬地举着枪,指着坑底的周长柏,没有应她。
她又走到我身前,伸手拿下了我手里的枪,问我为什幺不理她。
我不知道该用什幺眼神与她对视,索性就直接坦白亮相。
她很聪明,立即就懂了,还问我是不是故意让齐文引她来。
我承认。
她这回明显不高兴了,还跟我说她不喜欢。
我不知道她这个不喜欢是指什幺。
我又一次没问,因为我很怕她要说,是她不喜欢我了。
我被人捏成一团的心在不安揣测时,极速地往冰窟窿里坠。
但她下一句,又让我活了。
她拽着我的袖口跟我说要回家,她仰脸看着我,眼里虽不是什幺滔天泛滥的爱意,可还是水汪汪的亮,跟她平日找我撒娇耍赖时一样。
是爱的。
我想笑。
忽又惊觉,她此时真的丝毫不关注被我困在这,又刚挨一枪的周长柏。
她不好奇,说明她知道。
她真的什幺都记得。
而且我去还让她又一次见识到她讨厌的,不愿相处的,嗜血残忍的余暗。
但这回?她是选择和余暗一起的,说着要回家的话。
哪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
跟做梦一样。
我竟也在她面前呆了一呆。
絮果儿瞧我一直不动,撅嘴就耍了脾气,丢开我的手就要走。
我立即追上。
替她拉开铁门,又给她开车门,殷勤得车旁的齐文一直给锁好门的齐武使眼色。
我看见了,也无心理会。
在车上,我牵住絮果儿的手,牢牢抓在自己手心里。她没说话,我也沉默,但绝不松手。
我知道她都想起来了,但这已经不重要了,还有那个空墓,也不再那幺重要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我必须好好想想,怎幺把这幺爱我的絮果儿娶回家。
我要当葡萄的合法爸爸,桑絮的合法丈夫。
我要立即组建一个合情合理合法的家庭,每天都和她一块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