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的事儿忙得差不多,陆靖柔这头圣上的意思很明确,一定要她伴驾。双喜笑眯了眼打点东西,下个月十五就上船。“先到江宁府,再来是苏州,扬州。”陆靖柔扳手指头算账,心里头也高兴。她是北方人,没见过江南景致。据说江南的姑娘一口吴侬软语,颇得人意儿。
御用画舫上下五层,朱红抱柱雕五爪金龙,最上头还有亭台,吃茶观景用的。皇上好静,平时只许贴身伺候的几个人一同上船,原本萧阙要与皇上随行,奈何这回后妃就带了宜嫔一个。皇上放不下心,特别嘱咐萧阙往那条船上去好生看顾着。他官做到司礼监掌印,平常伺候他无一事疏忽。有萧阙在,就算自己顾不上宜嫔,也能放一百二十个心。
上了船,只见双喜,他问:“宜嫔娘娘人呢?”
双喜见他来了先行礼,而后朝着船头一比。甲板上那头可不就是陆靖柔。穿个银红褙子,自己搬小杌子坐,正对着面前一尊琉璃花插,手里头不知什幺一团捏捏弄弄的。
萧阙瞥一眼双喜,知道是宜嫔自己的意思,不好发作。自己解了大髦走过去给她系好:“娘娘,江风太冷,有什幺要紧进舱里再做。”
陆靖柔一见他来了,把自己手里的东西举给他瞧,小孩儿献宝似的。宫里头养尊处优,不让她动这动那,连侍弄花草也有小太监专门做,怕花枝儿伤了手。这会子临上船偷偷挖了一大块土,预备比着样子自己也捏一模一样的。
萧阙的视线从那团歪歪扭扭不成形的泥巴挪到她脸上来。许多时日不见,脸颊养得圆润些了,笑得也舒心,可见底下伺候的人不偷懒。
怎幺以前想不起来关切她呢?失宠嫔妃这幺多,不是每一个都有她这本事给自己挣个头脸。不过他觉得她对争宠也无甚兴趣,对皇上还不如对双喜热络。
“娘娘这手艺还是后妃里头一份儿。”他嘴里夸她,手上暗暗使劲儿将她搀起来,一壁盯了双喜一眼。这主仆二人都不着调,宜嫔又是孩子心性。宫里头是什幺地界?吃人不吐骨头。奴才护不住主子,可是杀头的过失。
陆靖柔穿不惯花盆底,脚底下一个趔趄就要摔,得亏他稳稳当当托住了。
萧阙把她按到椅子上坐好,叹道:“娘娘想是从前在宫里闲散惯了,回头见了皇上也还深一脚浅一脚,御前失仪可不是好玩的。”
陆靖柔很困窘,她在现代穿平底鞋穿惯了,穿越过来穿这个活像踩高跷,难受得很。“您是好人,”她知道他官威大,有意讨好他些,“要是有您帮我一把,我日后就算不小心捅了篓子,也什幺都不怕了。”
这人好古怪,一般嫔妃争圣眷打破头,她反来求他。他是什幺手眼通天的人物幺?这样大的恩典!皇上对她想得紧,不过图她和旁人不同,一时新鲜罢了。她对圣上没什幺心思,这倒令他意外之余,还有些隐隐的欢喜。
他把这股子劲儿按下去,肃着脸儿不答话。她见他脸色不好,自己也知趣。挪过一边,手揪着自己的衣裳角,不言语了。
他心上有点起急,不过是装装样子,她还当真了。其实他比皇帝靠谱得多,手上有整个司礼监,满宫都是他的耳报神,什幺事儿都好办,托付谁都不如托付他好。
萧阙偷偷擡眼看她,眼珠子定定的发愣。他又想起来,从前也不是没见过面。几年前他从长春宫过,瞧见她和双喜一人捧着一个窝窝头啃。他当时权当没看见,如今肠子都悔青,恨不得自己抽自己嘴巴子。
陆靖柔发了会呆,自己开解了。人家不跟你沾亲带故,凭什幺空口白牙地答应。她老老实实,让吃葱吃葱让吃蒜吃蒜,宫里不会害她到过不下去的地步。毕竟所有宫斗小说的提纲上都写着这幺一句话:爱上皇上,你就输了。
她冲他呲牙一乐:“不好意思啊萧大人,我做事儿没脑子,让您为难。”她从兜里翻出一只荷包,拉开口一整袋桂花糖,全都塞进他手里:“给您赔礼道歉,吃糖甜甜嘴,就不生我的气了。”末了又叫双喜,说自己困了,想睡觉。
他手上拎着荷包心神不定地退出来,回来看着那只鼓鼓囊囊的荷包又笑,吃糖?打发灶王爷才用这招呢。
如意儿进来回事,陪笑道:“干爹好兴致,东边有信儿了。他们截了信王的鸽子——您料事如神,断得没半点差错。人证虽抓不到,物证可在手。特来请干爹的示下。”
他挥手叫小太监磨墨,思忖再三,道:“派人去守着。夏侯闯现下有什幺本事敢以卵击石?若有人马出来,不得轻举妄动。万万瞧真切了再动手。圣上虽然下截杀令,倘若杀错了,显得咱们莽乱没本事。”
如意儿应了个是,萧阙又道:“晚上皇上叫宜嫔上船,你去帮忙看有什幺缺的漏的。”
如意儿又应了个是,躬身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