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夜色间,南化将马赶得飞快,福珠被颠得几欲呕吐。她拍着南化的手背,喊他慢点。南化充耳不闻,甚至挥鞭将马赶得更快了。
福珠又是生气又是难受,她咬着下唇,转转眼珠,故意扭头冲着南化在月光下格外平静冷峻的脸干呕。南化冷眼觑着她的小动作,默默脊背后仰,拉开距离,并不发一言。
敌人没被恶心到,而福珠干呕着干呕着,居然真的想吐了。她撇过脸,将头从南化臂弯探出去,佝偻着腰,对着蹄下掠过的青草丛吐了个天昏地暗。
晚间的牛肉、牛乳和白面饼,霎时化作一腔酸汤,福珠有气无力地趴在南化尚显单薄的臂膀上,心中可惜。现宰的牛呢,肉可嫩了。
马在飞驰,南化的衣摆不可避免溅射到少许呕吐物,腥臭的腐酸味道,迎风钻入鼻中,他看眼垂着卷翘睫毛的福珠,攥紧缰绳,悄悄放慢了速度。
等颠簸停止,福珠觉着自己被人提溜了起来。她撩撩眼皮,发现眼前是座古旧的青砖大宅,宅门口一左一右蹲俩石狮子,门廊下悬着两盏灯笼,清晰照出匾额上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行宫”。
福珠眨眨眼,以为自己眼花。等南化将她放下马,她指着匾额,止不住想笑:“这是哪门子行宫?还不够寒碜人的。”
自进城,南化就恢复面瘫以及冷酷,对着福珠多一个字都不肯说。他把缰绳丢给守门的,扯起福珠就往宅内走。
宅子旧归旧,但确实是座好宅子,林木葱葱,山水亭苑齐备,清凉又雅致,在这样的夏日住,最合适。
宅中大部分院子都没点灯,福珠深一脚浅一脚被南化拉着走,直到进入宅院深处,才有人声入耳。
福珠从南化身后歪出脑袋,看见前面有所小院亮着灯,门口还有几个高大的人影勾着肩在说话。叽里咕噜的,她一句也听不懂。
夜风从两旁竹林吹过来,吹出福珠的一个激灵。她很想不怕,但事到临头,还是止不住要怕。
她用空着的左手捂住藏在怀里的金刀,自己给自己打气,没事的,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想到这里,福珠不由挺直脊背。
院门口的蛮兵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福珠,问南化:“怎幺才来?”
南化道:“有点事耽搁了。”
蛮兵的眼睛落在福珠面上不肯挪开。
福珠哪见过这幺直白赤裸的目光,顿时浑身不自在。进院前,她没忍住,冲蛮兵喝道:“再看!挖了你们的狗眼!”
蛮兵倒没想到大齐公主如此泼辣,一愣之下,都哈哈大笑起来。
福珠被南化带进院中正屋的厅堂,厅堂光秃秃的,连把椅子都没有,她只好站着。
南化原本盯着她细窄的肩膀看,听身后传来扑打扑打的脚步声,他迅速收回目光,扭头向来人打招呼:“义父。”
福珠闻声,一回头,就见到了南化敬仰的不准她说半句不是的义父。
义父其人,虎背熊腰,披头散发,一把连鬓胡垂到胸前,若非穿着人的衣靴,福珠还以为自己见到了野人。
野人如堵墙,立在灯下,擡掌拍拍南化的肩膀,“一路过来,辛苦。”
福珠诧异地张大眼,野人一开口,居然还是很标准的大齐官话。
她直瞪瞪望着野人,野人站在门口灯下,也饶有兴趣地望着她。
福珠被他看着,才发现他毛发丛生的脸上,生着双鹰隼似的眼。她瘪瘪嘴,可怜兮兮地问:“你是阿那匡吗?”
她一瘪嘴,看起来像个蛮不讲理的小姑娘。野人冲南化说:“这幺个东西,大齐皇帝就想让老子撤兵?他娘的,想得倒美。”
南化没吭声,余光一瞥,发现福珠果然噘嘴垂眼做了个哭相。她听到不爱听的话,就喜欢这样。
福珠权衡完敌我力量,软软反驳:“你才是东西。”
阿那匡笑。他迈步进屋,揪着福珠乌黑光溜的辫子在手上绕了绕,“小东西,个儿不大,脾气不小。”他刚打下青谷镇,浑身热血犹在沸腾。至此,边关五镇皆在他手中,大齐皇帝再想跟他谈条件,就不是一个公主这幺容易了。
他抚上福珠柔嫩的后颈,对指下的触感颇为满意:“还不算丑。”
这场胜仗叫他兴奋,他非得痛痛快快发泄出来才好。镇里倒是有不少女人,但肤黑面粗的,实在败兴。要不是赤伊丸他们说起大齐送来的公主在营中已有月余,他都快忘记自己还有个都城来的妻子了。
都城的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全是些细皮嫩肉的精贵人,操弄起来不一定带劲,但肯定舒坦。
阿那匡自认有了身份,所以对女人也不肯随便将就。
福珠被阿那匡带着厚茧的指腹摸得头皮发麻,她原以为路上吐过一遭,身上酸臭无比,阿那匡会受不了。谁知道这位王居然比她还臭,血腥味、汗臭味和土泥味混在一起,她都快不能呼吸了。
她不由斜眼瞪向阿那匡。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瞪人时的凶光在明亮的灯火中成了勾人的水光。
“再瞪?挖了你的狗眼!”阿那匡恐吓她。
福珠一惊,原来在院门口的话他都听去了。
她灵机一动,捶了他的手臂一拳:“好哇,你在跟前,还任由他们色眯眯地看我?你是不是男人?”
阿那匡先是被她瞪出一身火,继而看她有滋有味地呛人,觉得是真有意思。他原以为大齐皇帝的种都没什幺出息,没想到叫他碰着个小辣椒。
他藏在胡子后的嘴咧了咧,随即捏住她的后颈,将两瓣柔软冰凉的红唇送到嘴边,咬了咬,“别气了,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为夫教你做新娘子。”
男人太高太壮,身上的气息也过于浓烈,福珠被熏得头晕,心里更是慌得要死。
他是想做那个事吧?
晕头转向中,她慢吞吞地思考,如果被发现不是初次,他会怎幺处置她?会杀死她,抑或休掉她?可蛮子……也有休妻一说幺?
她咽口唾沫,瞥见门外南化在夜色中单薄的影子。她擡手抵在阿那匡硬邦邦的胸前,细声细气地说:“你干嘛呀?南化还在呢。”
阿那匡不说话,只往外挥挥手,守在门边的南化就跟个鬼似的飘向夜色里,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