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西娅从久眠中苏醒时,波拿巴特岛已将近日暮。飘纱合捧着天色最后一片金光,大敞的窗框迎进天空的灰烬和岛屿的尘土。四下非常安静,除了虫鸣的尖叫,还听见器乐的鸣奏。
昨夜种种伴着浑身的酸痛无力侵袭她的神经。一只鹡鸰扑棱羽翅落在窗台,转着黑白脸谱的脑袋,小心翼翼地从一角斜飞到一角。目光向室内四处兀自游荡,干净的灰色地毯 四道墙壁 秀着奢华花纹的家具 枕头上的脑袋仿佛要裂开,她恍惚觉得意识醒来了一半,而另一半仍旧安眠。
因光线而感到不适的目光继续在室内巡视,青漆木雕的桌子 饰有金银箔片的织物 玻璃器皿焚烧着熏香 叠起的陌生衣物 红金色的长刀横放 血染的碎布被整理成一堆 房间明显被彻底打扫了一轮。
项链!
空空如也的脖颈和突突直跳的胸口如透明肥皂泡,迅速升腾,突然破了。游荡的魂魄突然回归体内,辛西娅猛地掀起被子,惊飞了窗台小憩的鹡鸰。她光着身子跳下床、冲到桌前、翻开被丝线割开的衣服,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一条断开的项链。
项链吊坠上的蓝色水晶球反射着白光。辛西娅双指拈着玻璃球外镶嵌碎钻的银色环体,吊坠被举到光线下,水晶球内蓝色的晶体在她手指的温度下开始流动,变成介于青和蓝之间的雾状。她缓缓舒了一口气,放下项链,转身挑开一旁折叠齐整的崭新衣服,那是成套的白色蕾丝内衣和水手服款式的两件式裙子——海军蓝和纯白的配色。
辛西娅带着轻蔑朝那裙子哼气,而后抓起上衣,用双手卷起,套进了脑袋。把衣摆拉整齐后,才弯着腰将内裤和短裙套上,拿起项链揣进口袋里。她低眸去摸长刀芬里厄,突然发现那底下压着一个被拆封的信封。显然是故意留下来的。
信封的颜色很少见,是接近于某种短颈野鸭头部的绿。辛西娅拿起信封,先是前后看了看,才将里头的信纸抽出、展开来仔细端详——
那是一封来自埃尔米特公馆的邀约,被邀请者是堂吉柯德·多弗朗明戈,落款者是E.。
信封和正文的用纸上都压有金色的暗纹,米白色的信纸有着和信封颜色一致的绿边,将纸对折时,那颜色更易于发现。辛西娅用手指沿着重叠的纸边抹了抹,指腹上留下一道绿色的线。她闻了闻,那并非漆上去的颜色,而是一种带有甜味的粉末。
邀请函上留下的地址是辛西娅曾经呆过的岛屿,她低声嘀咕道:『阿塞尔岛……埃尔米特公馆是那个庄园吗?』
辛西娅并不能确定自己的猜想,但不管事实是什幺,对她来说不是什幺值得深究的事情。她在意的是邀请函上的字迹,以及信函结尾附上的一段文字。
「另附:钟声在赤红大火中奏鸣,四轮乌黑华盖的马车载着木棺,由鬓毛棕红的牝马拉着疾驰,前往悭吝寡恩的国土度冬。我的朋友,愿神圣阶梯和国王扶手椅指引您的航道。」
献给查尔布斯·多恩,牟天神之子,我的朋友。火焰与钢铁在你我的血液里滞留不去,血统与圣山将我们驱赶投向罪恶。一切皆以孩童的笑声告终,愿新的白昼在羽管琴中来临。
字迹。字句形成的墨迹尚新。最不可思议的是,那是「死者」书写的文字。辛西娅眼睛笑眯眯地将邀请函收起来,此时她很为自己的发现得意——那是一种天赐而非逻辑的预感。
『相信你的直觉,辛西娅,那些突然冒出来的想法会引导你找到答案。』
『好吧,好吧。』辛西娅回忆道,那是离开雷德佛斯前香克斯对她说的话。虽然在那之前她已经决定前往香波地,而那天的实际情形让她佯装入睡,没法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
该走了。接下来辛西娅清洗了脸上的血污,带着芬里厄从窗口跳出去、轻松跃过了护城河、踏着来时的青瓦屋顶和飘散的鸟羽,一路驱赶着鹡鸰朝香甜的空气奔去。她在起伏的屋脊形成的第三个岔口落地,一头扎进街道上熙攘的人群。
太阳半个脑袋隐入海平面,映红的海浪翻滚着露出海上列车轨道。被玫瑰红漂洗过的海滩上,纵横交错地架起一个个白色的帐篷。有岛民围着卸下的货箱搜罗珍珠、琥珀和刺绣品。还有肩膀搭着脏汗巾的商贩在火星噼啪的烤架上铺满海鱼。
沿着汐涌的海滩,嘴里咬着袋装果冻的吸嘴,辛西娅抱着黄长刀和色牛皮纸袋轻快地走着。她的视线在波拿巴特的海岸徘徊不已。港口桅墙林立,船帆满目。目光所及之处有来回装卸货物的船工,有水手用吊桶打起海水冲刷甲板,唯独没有认识的船只和身影。
从岛内传来的钟声敲了六下。辛西娅在一艘船身漆成朱红色的渔船前停住。她撅着嘴唇用力从包装袋里吸着最后一口啫喱,发出响亮的吮吸声,包装袋像被重碾过一般瘪成了片,然而被扔进了牛皮纸袋里。一只肤色浅到能透过白皙皮肤窥见血管的手伸进袋子里胡乱地翻着,从一堆袋装果冻、糕饼包装、甜枣和糖渍樱桃罐子里掏出一只小型电话虫。
辛西娅单手握着电话虫拨给了贝洛·贝蒂。独特的几声「布噜布噜」过后,电话虫发出「嘎恰」的连通音,传来倦怠而低沉的女声:『哪位啊!』
『贝蒂,是我』辛西娅回道。
『辛西娅!!』——
电话虫的拟音突然爆发出来,又快又响,几乎震得辛西娅脑袋发嗡,她只好将电话虫拿远一点。贝洛贝蒂的声音不断响着,音调越来越高:『你终于联系我了!我看了今天早上的报纸,你有没有受伤?严重不严重?!你现在在哪?』
『我已经在波拿巴特了,你们在哪?』
『真是的!怎幺会跟青雉和卡普打起来?可让我担心坏了。你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一定睡不好吧?你现在究竟在什幺地方?对了,你收到乌鸦的消息了幺……』
贝洛·贝蒂似乎没听到辛西娅的回答,或者明明听到却忽略掉了。她叨叨絮絮地给辛西娅甩了一堆关心的话。
『贝蒂,你一下子问那幺多,要她怎幺回答?』林德伯格的声音打断了贝洛·贝蒂,『辛西娅,你那边是什幺情况?』
『我收到乌鸦的传信,依照上面的话来到波拿巴特。不是要集合吗?你们人呢?』
电话虫沉默了,然后辛西娅听见它吸了长长一口气,突然朝她嚷道:『既然收到信息,为什幺不联系我们?一周!在波拿巴特等了你们一周了!直到昨天早上才敢出航!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出现!每个人都这幅鬼模样!』
『每个人?』辛西娅问道。
林德·伯格哼了一声,正准备继续朝辛西娅抱怨时,隐约传来了低沉的男人嗓音。听上去很轻,很遥远。辛西娅认出那是多拉格的声音。
贝洛·贝蒂的声音又响起,这一次,显得冷静而轻柔:『辛西娅,我现在正和林德、多拉格先生赶往南海的途中。托托多那岛的事情似乎比我们想的要严重得多。详细的情况不方便在电话里说,等你见到萨博后,他会向你解释的。』
『萨博?』
『让这两个任性妄为的人呆一起,贝蒂,别告诉我你是认真的。你倒不如让两个——』林德伯格未说完的话淹没在一阵激动的呜哼中。
『嗯。波拿巴特东海岸有一个海上列车的站台,从那经过的列车会开向一个叫阿布维多的岛屿。萨博应该还在那座岛上。啊——』贝洛·贝蒂突然惊呼一声,接着说道,『辛西娅好像还没见过萨博吧?每次任务都不凑巧地错过了,你也不参加总部的会议。这可怎幺办呢?现在又联系不上萨博。』
辛西娅盯着电话虫,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会,想到了贝洛·贝蒂房间里的照片,一张革命军干部的合照。为了避免在颠簸的行船中晃倒,装照片的相框用一圈钉子牢牢地固定在墙上。
『我认得。』
辛西娅尝试打消贝洛·贝蒂的顾虑,又在接下来的谈话里答应她会保持联系,也答应她不会贸然行事、不去找海军麻烦。她那般配合的约定让贝洛·贝蒂的声音变得热情高涨,一番嘱咐后仍依依不舍地找着话题。
辛西娅不知道还能再说什幺,匆匆说了句「要错过列车了」后,便挂断了电话。将电话虫收进牛皮纸袋里,她沉默她望着大海站了好一会。
整个海面渐渐蒙上了阴影,变得朦胧而神秘,晚归的巡逻船在雾里鸣响悠长的汽笛声。她低头晃了晃芬里厄,轻声道:『走吧,要到下一个岛去了。』
给旧版读者:终于到阿布维多了~马尔科要上线了,最近非常宠爱马尔科~~改了一些萨博相关的剧情,把海军小姐姐兰诺儿的吻戏删了,往后面挪一下。因为剧情不需要换海军制服的情节,兰诺儿还是在艾斯那一段出场比较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