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黄龙府,丞相府邸。
赵诗芸惶恐不安的跪在地上,身边陪着她的是靖康之难时一起被掳来金国的贴身宫女纸鸢。
这幺多年过去了,就算期间赵诗芸受尽淫辱,卑贱如奴,纸鸢仍然忠心耿耿的跟着她,一样把她当作公主一样伺候,丝毫没有离开的念头。可以这样说,赵诗芸能苟且偷生到现在,纸鸢的陪伴发挥了最大的作用。
当赵诗芸第一次被人当作母狗一样公开奸淫之后,她曾经想到自杀,而纸鸢的安慰让她还抱有一丝丝的希望,至少在纸鸢的面前,她还能找到一点点尊严,这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所以,这幺多年以来,她们主仆二人早已是情同姐妹,互相鼓励支撑下去,希望总有一日能逃出苦海。
当完颜熹将二女带回府邸之时,她们丝毫也不觉得惊讶,以为无非就是一夜淫辱而已,因为之前完颜寿便经常把她们赏赐给大臣奸淫,谓之曰骑大宋公主。但是今日却有些不同,完颜熹并没有像其他男人一样迫不及待的扑上来,反而悠哉游哉的吩咐下人给她们先安排好了房间,梳洗之后才让二女到书房候着。
“公主,你不用担心,就算那些金人想出什幺恶毒的法子来淫辱我们,纸鸢绝对会先抢到自己身上。” 纸鸢看着瑟瑟发抖的赵诗芸,赶紧低声安慰起来。
赵诗芸心里一暖,看了纸鸢一眼,紧张不安的心情平复了许多,低声道:“谢谢你,纸鸢,你也要小心,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一定能有逃出生天的日子。”
门外此时传来脚步声,随着门吱地一声打开,完颜熹走了进来,二女赶紧跪好,丝毫也不敢有半点懈怠。
“擡起头来。”
完颜熹看着服服帖帖趴在地上的二女,满意的笑了笑,懒洋洋的坐下,端起桌上的香茗喝了一口,才吩咐了一句。
二女赶紧擡头,一脸谄媚的望着完颜熹,深怕他有一丝一毫不满,自己就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萱华帝姬,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明日本狼主就会启程出使南宋,而你,也将被送回去。” 完颜熹不紧不慢的说道。
此言一出,恍如炸雷一般,二女顿时傻了,或许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凌辱,无论心灵还是身体都早已麻木,当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时竟然完全反应不过来,一时间变得痴呆起来,赵诗芸眼神迷离,嘴里喃喃自语道:“大,大,大,宋......”
纸鸢突然一个激灵,脑海里马上反应过来,猜想这肯定是一种恶毒的试探,惊慌失措的赶紧扯了赵诗芸一把,扑通一下磕头道:“贱奴是大金国的母狗,只愿一生一世伺候大金国勇士,绝无再回宋国之心,求狼主明鉴。”
赵诗芸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也是磕头,哆哆嗦嗦地道:“贱奴不想回宋国,只想在此伺候大金国勇士,求狼主明察。”
完颜熹呵呵笑了起来,“这倒奇怪了。别人哭着求着想回宋国而不能,你们倒还愿意留下来,给本狼主说说,为了什幺?”
赵诗芸擡头谄媚的答道:“金国勇士威猛雄壮,肉棒又粗又长,母狗天生下贱,就是喜欢被大金国勇士干的死去活来,魂飞九天。要是回了南宋,那里的男人都是些银样镴枪头,哪里还能享受到此等舒爽。”
“妙啊。”
完颜熹哈哈大笑起来,用力一拍桌子,大声道:“你这南蛮公主可真是贱,奶大臀肥,柳腰雪肤,貌美如花,不但是一等一的美人儿,还是一等一的淫荡下贱,简直就是男人床上的恩物,本狼主都有点舍不得送你回去了。不过,本狼主绝无戏言,你二人明日就收拾一下,随我去宋国吧。”
赵诗芸以及纸鸢这才彻底相信,惊喜万分的互看一眼,忙不迭的磕头道:“狼主的大恩大德,可真是贱奴的再生父母。”
“不要再说了。”
完颜熹擡手道:“光说有什幺用,你们两条母狗给本狼主爬过来,今晚上不把本狼主伺候的舒舒服服,明天就别想走。”
二女哪敢怠慢,赶紧手脚并用母狗一般爬到完颜熹身边,一人捧起他一只脚来,小心翼翼地除掉鞋袜,也不顾肮脏,低头就舔,灵巧的舌头顺着每个脚趾头腻腻的滑过,而后张嘴含住一个脚趾,一边吮吸,一边用舌头紧紧裹缠着脚趾反复搓揉,如此五个脚趾循环往复,舔得整个脚掌俱是润泽滑腻。
不多时完颜熹已是爽的鼻息粗重,下身肉棒高高翘起,难耐之下一把抓住赵诗芸的秀发往上一提,“公主,给本狼主舔鸡巴。”
赵诗芸强忍头皮疼痛,纤手撩起完颜熹长袍,褪下裤子,努力在口内挤出一些唾液,低头一口含住肉棒,专心致志地伺候起来。身下的纸鸢颇为乖巧,赶紧顺势褪下完颜熹的裤子,而后腻腻地讨好道:“狼主,贱奴想给狼主舔屁眼子。”
这幺多年以来,今晚是牧仲陵睡的最为安稳的一夜了,既无需担忧蒙古随时的夜袭,也不用忍受饥肠辘辘的煎熬,于江水悠悠之中彻底的沉睡了过去。一直到次日清晨,牧仲陵才猛然醒来,刚一睁眼,便看见对面的吕柔奴也是刚刚惊醒,睁开美眸朝这边望了过来,目光对视之下,自己虽然颇感甜美异常,可吕柔奴却是一脸羞红忸怩,埋头缩成一团。
牧仲陵知道她面嫩,问候数语后便也不去扰她,匆匆洗漱之后,出去看到曹文海三人仍在船尾,三人虽然昨夜轮番操舟,每人仅休息了两三个时辰,却仍然精神百倍,合力掌舵扬帆之下,快船竟然出奇的顺当,随着滔滔江水顺流而下,宛似掠水飞行。
快船刚刚进入一处宽阔笔直的水道,突然,一个船工蹦了起来,指着前方大叫道,“红巾贼,红巾贼。”
牧仲陵一惊,他早已听闻十余年来江南一带水寇猖獗,个个头缠红巾,自称红巾军。匪巢盘踞在巢湖小梁山,带头首领为洪金贵,号称红巾大侠,手下还有四名得力将领张小七,林向勇,梁啸,郭三,自封为东南西北四大天王,以替天行道,杀富济贫为号,专门抢劫方圆百里之内村寨城镇以及过往商贾船只,杀人越货,残暴无比,往往呼啸而来,得手之后立刻逃匿,虽然官府每每派军缉拿,全部无功而返。后来蒙古大军压境,军情紧急,朝廷也就无心剿匪,导致红巾军声势不断扩大,如今竟然在长江水道上公开劫掠。
曹文海也是脸色大变,站起身来极目远眺,只见前方大约两三里处,一艘大船好像已经搁浅在岸边浅滩,船上黑烟滚滚,隐约可以看到数艘水寇所乘小艇围在周围,人影晃动,纷纷在搬抢货物,人数看来不少。
此时听到惊呼声的吕柔奴也从船舱里跑了出来,神情紧张的拉住牧仲陵的手臂,只是她知道情况紧急,虽然心里惊骇,却是一言不发。
曹文海毕竟久走水路,经验丰富,看到众多水寇正忙着哄抢,而大船又搁浅在江边,并没有堵塞航道,暗忖凭借自己精湛技艺,操舟冲过去应该没有什幺问题,想那些水寇绝对无法追上自己,当下心里大定,“不用惊慌,大家蹲下去坐好,我们冲过去。”
牧仲陵毕竟身为禁军都虞侯,所谓官兵遇到贼,岂能坐视不理,当下转头对曹文海道:“牧某身负军责,如今水寇在眼前犯案,岂可坐视不理,贵驿稍后靠船过去……”
曹文海心里畏惧红巾军人多势众,一心想溜之大吉,赶紧回答道:“都虞候,你有紧急军务在身,襄阳危在旦夕,万万不可为了些毛贼贻误时机,如若有些闪失,耽误了朝廷援兵,悔之晚矣。”
牧仲陵不由为之踌躇,虽然心有不甘,可听他说得句句在理,襄阳数万性命系于自己一念,实在是不敢拿去冒险,只得闭口不言,不再多说。
看着牧仲陵没有坚持,曹文海赶紧对其他两个船工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加把劲,赶快驾船冲过去,远离这是非之地。
两个船工连连点头,频频划桨,快船笔直前行,速度有增无减,指望着能有惊无险的避开红巾贼。
牧仲陵紧紧握着吕柔奴的手,稳稳靠在船舱上,目光紧紧盯着越来越靠近的正被水寇洗劫的大船。
大船横在江边,长约十余丈,属于那种经常可以在长江上看到的运粮船,本来应该堆满船舱的粮食已经全被搬到水寇的七八艘小艇上,运粮船船舱里面已经冒出熊熊火苗。
随着快船慢慢靠近,牧仲陵发现运粮船的船头处已经血迹斑斑,十余具船工尸体东倒西歪的散在各处,而本来被水寇小船帆桅挡住的船尾也逐渐露了出来。
“还有人活着。”
吕柔奴突然指着大船船尾惊声叫了起来。
牧仲陵仔细一看,果然发现一群头系红巾的水寇各举刀枪,站在各自小船上,将一艘小舟团团围住,加起来大概有二三十人,个个大呼小叫,跃跃欲试,隐隐约约听到什幺小娘子出来的粗言秽语。
远远看去,被围住的小舟不大,不到两丈长,造型独特,明显有别于长江之上普遍见到的舢板小船,小船中部有一个门窗紧闭的小小船舱,大概只可供两人休息,外部装饰颇为雅致清净,挂着水蓝色的布帘,看样子船舱内应该是女眷。
一个青衣壮汉立在船上,好似铁塔一般,牢牢堵住舱门,他手上并没有兵器,只是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四周不断叫嚣的红巾贼。
牧仲陵本来已经打算就按照曹文海的意思冲过去算了,但是此刻眼看有人幸存,便立时有了搭救之心,自忖水寇不过二三十人,凭自己久经沙场的格斗经验,要对付一群乌合之众应该没有什幺问题,连忙向曹文海叫道:“麻烦贵驿把船靠过去,救人要紧。”
曹文海大惊失色,眼看着自己的快船很快便可冲了过去,绕开这群心狠手辣的红巾贼,见牧仲陵还想自找麻烦靠过去救人,不由慌神了,“都虞候,水寇人多势众,我们……”
牧仲陵抢过话头,“区区水寇,我自可应付,无须担心,贵驿靠船即可,否则牧某必不罢休,治你之罪。”
曹文海心内一沉,肚子里顿时把牧仲陵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一通,眼看水寇人多势众,本来可以从旁边冲过去了事,你偏偏要大发慈悲去救人,搞不好要搭上我的小命,但是碍于官大一级压死人,却又不敢拒绝,嘴里哼哼着,指挥两个船工手忙脚乱收落船帆,慢慢把船靠了过去。
牧仲陵大声对曹文海和两个船工喝道:“你们等下待在船上,保护姑娘即可,无需跳船过去厮杀,万一我抵挡不过,你们即刻逃走,无需顾我。”
然后转头对吕柔奴叮嘱道:“柔奴,你切记待在船上,千万小心。”
曹文海三人自是求之不得,赶紧点头。
吕柔奴心内虽然惊骇万分,但是好歹这幺多年在襄阳城还是锻练出了一些胆色,料想凭牧仲陵的能耐,区区一群水寇自是不在话下,于是点了点头,一脸凝重的摸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弹弓,蓄势待发以便从旁相助,嘴里还是忍不住叮嘱道:“师父,你千万小心。”
此时一众红巾贼看到有人靠船过来,纷纷呐喊,分出了十多人转身面向牧仲陵,一个头领模样的大喊道:“红巾军在此替天行道,杀富济贫,来者速速离去便是,饶了尔等性命。”
眼看小船已经慢慢靠近红巾贼,曹文海小心翼翼将船停了下来,约摸隔着接近一丈的距离,正好是红巾军跳不过来的宽度。
牧仲陵立在船头,“呛”的一声拔出佩刀,笔直指向领头寇首,喝斥道:“光天化日之下,尔等匪类居然敢谋财害命,杀人越货,我乃大宋禁军都虞侯牧仲陵,尔等识相的话就束手就擒,否则本将军定斩不饶。”
听说来者是官兵,寇首先是一惊,而后目光急转,眼看牧仲陵只有一条小船前来,除了三个船工之外,仅有一美貌绝伦女子,思忖之下觉得稳操胜券,不由色迷迷的望了吕柔奴几眼,笑道:“我等乃红巾军东王张小七麾下的小梁山好汉,什幺阵仗没有见过,岂会怕你什幺禁军都虞侯,稍等就宰了你喂王八。” 然后嚣张的指着吕柔奴喊道:“ 兀那美人儿,你放心,大爷不杀你,等下跟爷回去做个压寨夫人,正好风流快活。”
一众红巾贼纷纷起哄,“老大,这个小娘子着实标致,你可不能独吞了,得让兄弟们雨露均沾啊。”
此时,被包围的青衣壮汉身后的船舱微微露出一道缝隙,隐约可见一双明眸在后面闪过,那青衣大汉突然俯身附耳到了舱门之外,好像里面之人在给他吩咐什幺,只见他连连点头,而后站直身子大声对牧仲陵道:“都虞候,我家姑娘讲了,水寇人多势众,我们不忍心连累于你,你们速速离去,此地交由我来应付就好了。”
青衣大汉本就生得虎背熊腰,威猛异常,虽然处于重重包围之中,仍然毫不胆怯,特别最后一句由我来应付更是说得掷地有声,更显英雄豪杰之气。
牧仲陵听他一说,立刻明白他身后船舱内还藏有女眷,想那姑娘也是宅心仁厚,自己身陷水寇重围,还有心思惦记旁人安危,只是看青衣汉子虽然身强体壮,却是赤手空拳,哪里可能敌得过这幺多红巾贼? 当下大声回答道:“兄台小心保护你家姑娘便是,这些毛贼自有牧某来处理,无需多虑。”
“你们说的到轻巧,就算尔等是三头六臂,也难敌我几十条小梁山好汉的一拥而上,不过给我们添个菜罢了。”
寇首哈哈大笑,又手指着吕柔奴继续道:“美人儿,今日本大爷吃定你了,” 而后又指着青衣大汉身后的船舱,“里面那小娘子也归我了,今天我要来个一枪挑六洞,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碧血洗银枪了。”
话音一落,旁边红巾贼纷纷呐喊,“好,好,今天可算逮到两个大美人了,看样子应该还是雏儿,兄弟们都要爽个够。”
吕柔奴听得一耳的污言秽语,不由气得红晕上脸,瞧着那寇首一个不注意,用心瞄准,用力一拉弹弓,“砰”的一声,飞石激射而出,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寇首的鼻子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长流,那寇首捂住鼻子连连呼疼,止不住挥舞钢刀嚎叫道:“兄弟们,给我杀,美人儿不要杀,大爷今天非得操死她不可。”
众寇纷纷鼓噪大喊,几个心急的红巾贼奋力划桨,所乘小船笔直冲了过来,眼看着快要接近,牧仲陵抢先一步,从船头跳了过去,挥刀就砍。
他毕竟久历沙场,身经百战,近身格斗自然凶悍无比,刀刀致命,几个水寇都是草莽之辈,哪里是他的对手?长刀所至之处,鲜血飞溅,几个红巾贼要幺头首分离,要幺穿胸一刀,立时毙命当场,吓得旁边船上本来跃跃欲试的一众红巾贼全都目瞪口呆。
这些红巾贼本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平日里打家劫舍,杀人越货,面对的都是普通百姓,所以还能嚣张跋扈,此时一看遇到这幺能杀的对手,个个吓得缩手缩脚,不敢冲上前来。
寇首眼看手下个个瞅着自己,知道今日遇到强手,自己再不身先士卒冲到前面,下属人心溃散在即,也就心里一横,顾不得鼻子还在流血,举起腰刀大喊道:“兄弟们,跟我冲,今天谁杀敌有功,美人儿归他一人独有。”一边嘶声喊叫,一边跳到牧仲陵的面前,用尽全身力气,猛砍下去。
牧仲陵快步迎了上去,眼看就要刀落,微微侧身,寇首长刀呼的一声砍空,借着他用力过猛收不住身子向前猛扑的空档,斜刺里跨前一步,牧仲陵已是到了寇首身侧,他整个后背都暴露在自己跟前,紧跟着右手一抡,快如闪电一般挥刀往他脖子后面砍下,“噗”的一声,寇首的脑袋立刻飞了出去,身子也是扑通一声,落到江水之中。
七八个胆大的红巾贼仍然跟着冲了上来,很快便被砍瓜切菜一般斩杀,剩下红巾贼顿时乱成一团,纷纷划桨逃命,只是每艘船都满载着刚刚抢来的粮食,哪里能够快速划开,加上众人惊慌失措,互相冲撞,立刻在原地挤在一起,动弹不得。
原本心里还忐忑不安的曹文海三人眼看牧仲陵如此剽悍骁勇,喜得心花怒放,忍不住在船上大声叫好,击掌助威。吕柔奴也是芳心大定,一边不断用弹弓帮着牧仲陵的小忙,一边也附和着助威打气。
牧仲陵憎恶这些水寇平时作恶多端,因此手下毫不留情,宛若下山猛虎,不停从这艘船跳到另一艘船,转眼已经把剩余红巾贼杀到大半,等到最后一艘船时,他刚一跳了上去,三个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红巾贼立刻跪地求饶,其中两人大声哭叫:“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我不是红巾贼。”
牧仲陵一愣,仔细一看二人,果然其穿着和其他红巾贼大不一样,并没有头绑红巾,都是一幅普通船工的装束。
“你们是什幺人?怎幺和红巾贼混在一起?”
那二人彼此偷偷望了一眼,指着身后还在燃烧的运粮船齐声道:“将军饶命,我们是这艘运粮船的船工,刚才这些红巾贼劫下我们的船,逼我们入伙为寇,我们为了活命,才不得不答应的。”
牧仲陵看了看运粮船上被杀的船工,果然和二人穿着一模一样,不由一指二人身后的红巾贼,喝道:“你等杀人越货,罪恶滔天,我今日放你不得。”
那红巾贼吓得如捣蒜一般疯狂磕头,大哭道:“饶命啊,饶命啊,这些人不是我们杀的,不是我们杀的。”
牧仲陵大怒,“你死到临头还敢狡辩?”
“小的不敢撒谎,真的不是我们杀的,人都是他们两个杀的。”
这个红巾贼为求活命,赶紧手一指两个船工,“是他们两个亲手杀的,冤有头,债有主,不干我的事啊。”
两个船工立刻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
牧仲陵震惊之余,还没有发问,二人已经抢先道:“将军,是他们逼我们杀的,是他们逼我们杀的,饶命啊,饶命啊。”
三人互相指责,哭闹声乱成一团,牧仲陵气恼之下,大喊一声:“统统闭嘴。”
三人一惊之下立刻收声,牧仲陵一指两个船工,“你们先说,不得有半点遗漏,若有半句谎言,定斩不饶。”
二人马上点头,其中一个船工抽泣着哭道:“我们本来是运粮到九江去的,大概二个时辰前,这伙红巾贼劫停了我们的船,他们上船后就把我们所有人都绑了起来,然后,然后逼我们杀掉其他人当作入伙投名状,如果我们不从,我们就要被杀啊。”
旁边那红巾贼赶紧大喊,“将军,不是我们逼他们两个的,是他们自愿的。”
牧仲陵制止了两个船工的喊叫,指着红巾军说,“你叫什幺名字?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来龙去脉给我说清楚。”
那红巾贼为求活命,赶紧点头:“将军,小的名叫阮小六,小的对天发誓,保证句句实言,若有半句谎言,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阮小六咳嗽了一下,继续道:“我们的大头领,就是红巾大侠,责令我们每次出去替天行道,不,不,每次出去杀人抢劫的时候,不但要抢夺财物还要给红巾军补充兵员,这样我们的势力才会越来越壮大。就像这艘运粮船,我们把抓到的人集中到一起,然后挑选出其中年轻体壮的,让他们入伙为寇,但是条件就是要他们亲自动手杀掉其他人,这样一来,这些人有血案在身,再也没有办法回头,自然只有死心塌地的跟着红巾军落草为寇了。”
这时吕柔奴已经悄悄跳了过来,听到此处吓得花容失色,“难道他们都会听你们的去杀人入伙?”
“当然也有胆小不敢的,也有不愿意的,这些人自然只有死路一条,等着被杀了,大多数人还是加入我们了,杀别人总好过杀自己吧,谁不怕死啊?”阮小六一心要求生,当下丝毫不敢隐瞒,就知道多少说多少,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
“你们,你们简直不是人。”
吕柔奴听得浑身颤抖,看着火势越来越大的运粮船,恨声骂道,“亏你们还敢说替天行道,杀富济贫,真亏你们还说得出口。你们所到之处,不是烧光,杀光,抢光吗?”
“姑奶奶,我们真没有烧光,杀光,抢光。因为如果我们把所到之处的人全部杀掉,必然激起激烈的反抗,附近的村镇百姓日后必然以死相拼,我们哪里有这幺多人马来作战?而且杀富可以得财得物,杀穷能得什幺?所以我们每到一个村镇,真的就是杀富济贫,不过杀富之后所有能拿走的钱粮财物我们都拿走,剩下的地和房子对我们没有用,反正拿不走也卖不掉,烧掉还不如就分给剩下的人,当个顺水人情,收买人心,免得他们和富人站在一起拼死反抗,这就是替天行道,杀富济贫。”
吞了吞口水,阮小六继续道:“刚开始的一段时间,这些个村镇的人看自己不但安然无恙,还平白无故分到了房子和田产,自然是皆大欢喜,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很多地方的人恨不得我们红巾军能早点去,轻轻松松就能分到田产,都眼巴巴地盼着呢。”
牧仲陵和吕柔奴听到这里,想到人心如此险恶,背脊骨不由自主一阵阵发凉。
“刚开始一切顺利,可是后来就有问题了,因为红巾军人数这幺多,抢来的财物很快吃光用完,必须要不断去抢,不然我们怎幺活下去啊?几年下来,很快周围百里的富人都被我们杀完了。”
“那你们怎幺办? 自己耕种养活自己?”
“怎幺可能啊?”
阮小六连连摆手,继续道:“这个时候,我们就只有对抢过的地方重新来一次杀富济贫了,你们还记得那些分了田产的人吧?小的也不敢隐瞒,三年前,小的在家乡也是穷得叮当响,后来红巾军来杀富济贫,分了点田产给小的,多亏我从小机灵,我不傻,也不去耕种,等红巾军一走没多久我就把田产贱卖给了左邻右舍那些个勤快人,他们跟捡到宝似的,还笑我又傻又懒,游手好闲,”
说到此时,阮小六掩饰不住的鄙视,“这些人蠢得跟猪头似的,很快,经过一段时间,那些勤快人辛劳耕种,粮仓慢慢就堆满了。终于有一天,红巾军又来了,人杀掉,粮食抢走,我之前卖掉的田产又分回给我了。”
说到最后,阮小六还是有点止不住的哀伤,眼神有点迷离起来,“我的那些邻居虽然嘲笑我懒,可是我也没有想到他们死得那样惨,唉,我到现在也忘不了李老头那标致的闺女,那奶子长得一水的圆啊,可惜了,之前还看不起我,要是早点嫁了我,也不至于被活活奸死啊。”
“你们,你们,”牧仲陵听得心惊胆颤,问道:“你们这样做,以后谁还敢耕田种地,经商买卖?”
“是啊,慢慢所有人都发现了,勤快死得快,懒惰就能活,谁还敢耕作啊,于是方圆几百里地的人能逃就逃,所有土地都荒芜了。所以现在我们只好跑更远的地方来打劫,本来这长江之上我们一般不来的,现在也必须要冒险出击,今日就劫了这艘运粮船。”
阮小六指着二个船工继续道:“我们绑好了所有船上的人,他们两个就自告奋勇要加入,是他们自己主动杀死船上其他人的,不关我的事啊。”
两个船工浑身颤抖,哆哆嗦嗦的辩解道:“你, 你们, 说要, 杀, 杀了我们的,我们为了活命,才,才动手的。”
三个人都害怕惹祸上身,不断互相指责,推卸责任。
看着三人互相推诿斥骂,不但牧仲陵和吕柔奴听得毛骨悚然,就连慢慢靠过来的曹文海和青衣大汉等人也听得汗毛直竖,目瞪口呆。
此时,运粮船的大火已经越烧越旺,火苗几乎吞噬了整条船,牧仲陵转头看了看四周一片血淋淋的惨景,方才一阵厮杀激起的汹涌戾气再度翻腾起来,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脑海里一阵天旋地转,不由得脚下一个踉跄,身边的吕柔奴看着不对,知道他旧疾复发,赶紧一把扶助他,一边轻捶后背,一边急急唤道:“深呼吸,放松,放松。”
嘴里安慰着,心里确是懊恼无比,自己本来随身带了洞箫,却刚一出门就和包裹一起扔在汉江里了,而到了夏口也忘了再买一支,如今急需吹奏一曲清涧松风给牧仲陵纾缓体内戾气,却是苦于两手空空。
正在焦虑不安之时,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叮咚琴声,音调优雅婉转,如同和风过林,旋律竟然正是那首自创的清涧松风。吕柔奴惊讶之余扭头一望,琴声却是从那青衣大汉身后船舱中传出,显然是那位藏身其中的姑娘所弹奏。
虽然琴声与箫声迥异,但是毕竟音律相通,牧仲陵很快便受到琴声影响,体内戾气慢慢消散,血气也逐渐平和下来。
等到琴声终了,他终于完全恢复正常,于是思忖再三,低头对三人道:“你们三个,实在罪不容诛,只是国有国法,既然你们已经缴械投降,我也不能逾法行事,私自动刑。只是我有紧急军务在身,也不能在此等候衙门巡捕前来,只有把你等三人绑在这里,等下过往船只自然会通报官府前来拿人。”
当下曹文海三人拿了绳索过来,将阮小六三人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扔在了船上。
看着一切办妥,那青衣大汉这才走了过来,抱拳道:“在下卫大,奉我家姑娘之命,特来谢过都虞候搭救之恩。”
牧仲陵见这卫大生得虎背熊腰,孔武有力,双目炯炯有神,虽然衣着朴素,但举止之间不卑不亢,毫无一般下人的样子,有仆如此,料想他口中的姑娘必定不是出自一般人家,于是也抱拳回礼道:“牧某身为禁军将校,剿灭水寇只是职责所在,请转告贵主,无需多礼。”
话音刚落,卫大身后那小船船舱布帘微微一动,牧仲陵知道那姑娘必是在里面窥视,便隔空作揖道:“适才小娘子抚琴相助,牧某感激之极,日后若有机会,必定报答一二。不过,虽然贼寇伏诛,但是恐怕会有余党前来,此处仍然不可久留,为安全计,小娘子还是速速离去为上。”
而后转头对卫大道:“适才卫兄强敌环伺之下仍然面不改色,令在下佩服之极,牧某平素最好结交英雄好汉,本想多和卫兄聊聊,可惜我军务在身,必须即刻前往临安,他日若有缘再见,仲陵必定摆宴布酒,与卫兄痛饮三百杯。”
卫大仍然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抱拳道:“都虞候言重了,主仆有别,请唤我卫大即可。既然都虞候有要务在身,那在下代我家姑娘就此告辞。”
卫大的语气也是和他的脸色一样,几乎没有什幺感情色彩,冷冰冰的,好像是天生就只会生硬说话做事一般,言罢即转身回船,对着舱内的姑娘禀报了几句,便提桨开船。
牧仲陵二人一边挥手,一边看着卫大撑船缓缓离开往下游而去。
吕柔奴突然扭头噘嘴道:“这个卫大,一直冷冰冰的,好像不会笑似的,像个石头柱子一样,看样子不是一般人呢。”
牧仲陵点头,“此人的确是深藏不露,刚才徒手面对一干红巾贼,居然毫没有惊慌失措,绝非一般的家丁护院。有仆如此,那船舱里面的小娘子肯定也是大有来头,可惜不得一见啊。”
听他如此盛赞那未曾露面的小娘子,明明知道牧仲陵并无他念,吕柔奴心里还是微微有些吃味,看着曹文海三人都到船尾掌船去了,身旁没有别人,于是酸溜溜地挪喻道:“刚才我仔细看着,那小娘子一直躲在窗后面看你,眼神可明亮着呢,十有八九是个标致的大美人,要不我们追上去再看看?唱戏的不是经常有这样的桥段,英雄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愿......”
说到此处,吕柔奴突然打住,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小气了,赶紧加了一句:“还有顺带问一下,那小娘子怎幺会弹奏清涧松风啊?那可是我自创的曲子,天下之大,除了你我,怎幺可能有其他人知道?”
牧仲陵听到一阵酸言醋语,不由哑然失笑,擡手轻轻扯了扯吕柔奴的耳朵,“醋瓶子怎幺就打翻了?至于那曲清涧松风,刚才我也有此疑问,只是别人也没有露面,不好贸然相问,可能只是碰巧音律相近罢了。”
吕柔奴立刻红晕上脸,扭着牧仲陵不依,这时曹文海在后边大声提醒道:“都虞候,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晚了就没法准时到建康了。”
牧仲陵点点头,看了看阮小六三人已经被结结实实的捆着扔在一旁,便拉着吕柔奴回到快船上。
“曹驿长,你说你的船是长江上最快的吗?”等到曹文海三人将船慢慢驶入江心,吕柔奴突然问道。
“那是当然,若在下自认第二,这长江上可能没人敢称第一了。”曹文海一脸得色,傲然回答道。
“那麻烦贵驿快点,我们去追上卫大他们的船应该没有问题吧。”
“好嘞!姑娘你看着,最多一刻钟的时间!” 吕柔奴生得极美,曹文海自然是存心要在佳人面前表现一番,当下拍着胸脯回了一句。
看他说得牛气,吕柔奴掩嘴“扑哧”笑了起来,俏生生的走到左侧船舷蹲下,撩起衣袖,露出雪藕似的一截手臂,微微探出半个身子到了船舷之外,用手作桨,笑语盈盈的划了起来,一边扭头望着一脸苦笑的牧仲陵笑道:“师父,我可是也有出力划船的咯,等下功劳应该算我一份吧。” 而后扭头对着曹文海三人道:“真的一刻钟吗?”
她人已是生得倾国倾城,如今巧笑倩兮,更是恍若娇花怒放,艳俦无双,话音落时,几滴清澈江水溅起,落在她略带红晕的脸颊之上,犹如露滴牡丹,船上四个男人都是看得色授魂予,惊为天人。
“那是自然,姑娘坐好,在下即刻倾力而为,不消多时就可以追上。”
曹文海略微定了一下心神,招呼了其他两个兀自痴望的船工,手忙脚乱的升起风帆,开始用力划桨,他们三人有心在佳人面前卖弄讨好,当下全力以赴,快船如同离弦之箭顺江而下。
眼看船速越来越快,牧仲陵担心吕柔奴不小心掉到江里,赶紧上前几步将她拉了起来,嘴里责怪道:“你这丫头,玩耍也要看看地方,快快坐好,江水滔滔,莫要跌下去了。”
吕柔奴看他有些生气,俏皮的一吐香舌,赶紧乖巧的坐好,同时轻轻甩了甩纤手上的水珠,娇声道:“我坐好了,师父莫要生气咯。” 同时,眼珠狡黠的一转,故作惊讶的叹道:“哇,好快啊,看来马上就可以追上她们的船了。”
牧仲陵愕然道:“柔奴,你莫非真要去问人家小娘子怎幺会弹奏清涧松风啊?不要耽误时间了,我们还要赶路呢。”
“不是啊。”吕柔奴眼角斜斜的看了他一眼,甜甜的笑着,“那个卫大一直不苟言笑的样子,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法子可以让他笑出来,就想追上去试一试,不过,”
吕柔奴眼睛一转,盯着牧仲陵道:“如果有人想知道人家小娘子姓甚名谁,甚至求得一见,我也是愿意帮他去问的啊。”
看着她一脸古灵精怪的样子,也不知道她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幺,牧仲陵哭笑不得,只好不说话。
一刻钟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吕柔奴仍然没有看到小船的影子。
曹文海脸色发僵,催促着拼命划桨,然后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江面上仍然一无所见,曹文海有些急了,站起身子,仔细往笔直的长江远处望去,嘟囔着道:“不对啊,怎幺没有看到船呢?”
吕柔奴也是有些懊恼,不觉也站了起来,举手放在额前,极目远眺,摇摇头道:“真是看不到欸,可能是贵驿的船没有他们快吧。”
“不可能。”
曹文海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侮辱,大声道:“绝对不可能的。在下自幼船上长大,从来没有人划船比我还快,而且我们是三个人划船,乘的是朝廷花大钱特制的快船,他们绝对不可能比我们还快。”
看到曹文海激动的脸红脖子粗,牧仲陵安慰道:“算了,没有关系,可能他们刚才已经半途停船上岸了,我们自然是追不到了。”
吕柔奴也是觉得不好意思,和声道:“没关系,可能他们真的早已经上岸了,贵驿无需介意。算了吧,我们直接去建康好了。”
“不可能啊,难道真是见鬼了。”
曹文海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不死心的四处张望,可是长江上烟波浩淼,一路上始终没有看到卫大的小船出现。
太湖畔,姑苏城,沧浪亭,锄月轩。
北宋庆历甲申年,苏舜钦被贬,在吴中购得原五代孙承佑之废园,在水旁建亭,取《楚辞》中“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浊兮可以濯我足”之意,名曰“沧浪亭”,此后沧浪亭名声日隆,遂成姑苏名胜,游人如织,紧邻左右之处纷纷改建为茶楼酒肆,其中又以锄月轩为最,客似云来,川流不息。
此时恰好日落时分,轩内高朋满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靠近临街窗户处原本分开的三张方桌,被拼接成了一张长桌,桌上杯盘狼藉,十多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围坐一起举杯痛饮,其中一个书生高呼道:“今日难得我等好友齐聚姑苏,全托圣上开科取士之福,可惜对酒当歌,欢娱日短,明日诸位就要赴京应考,理应珍惜今宵,一醉方休,子建兄有东道之谊,请为我等祝酒。”
一旁众人纷纷起哄,鼓噪起来,一白面书生满脸堆笑,一边摇手谦逊,一边站了起来,大声道:“诸位可真真是要逼在下出丑了,也罢,刘子建身为地主,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就抛砖引玉,做个酒中先锋吧。”
然后略一沉吟,擡手举杯大声道:“清风明月本无价,远客近邻皆有情。为诸位,当浮一大白。” 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这句话改自欧阳修与苏舜钦诗中各取一句拼对而成的沧浪亭名联,“清风明月本无价,远山近水皆有情。”
众人尽皆叫好,纷纷击节赞叹,刘子建此时已是兴致勃发,继续斟了一杯酒,高高举起,“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为大宋,当浮一大白。”
众人再度哄然叫好,纷纷起身,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就在兴奋之时,一个书生趁着酒兴突然用力将空杯摔在地上,“砰”的一声碎了一地,而后大声道:“前有靖康之耻,今有襄阳之围,我等空有报国之志,却无杀敌之机,今日我滁州徐善杰在此盟誓,不破胡虏今生绝不饮酒。”
此豪言一出,众人先是一愣,而后齐齐鼓掌,个个将手中酒杯摔在地上,纷纷大呼:“同誓,同誓。”
等到众人坐下,徐善杰继续道:“昨日我来姑苏的路上,遇到一个从襄阳附近逃难过来的饥民,据他讲,现在襄阳被蒙古鞑子围得水泄不通,几近炊尽粮绝,数万人困守愁城,战况非常之不妙啊。”
刘子建频频点头,“最近在下也是风闻此事,据说朝廷数次派出援兵都被截了下来,现在襄阳城内饥荒四起,甚至已经有饥民开始吃人了。”
“啊?竟有这等事?”
众人纷纷错愕,一个书生一脸痛心之状,摇头道:“时局如此不利,城内人相食,几如阿鼻地狱,就怕襄阳守将意志不坚啊,万一贪生怕死,做出投敌卖国之举就大事不妙了。”
“他敢?”
一个书生拍案而起,厉声斥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若襄阳守将投敌,陛下定要将其九族诛灭,以惩效尤。”
徐善杰接口道:“国家生死存亡之际,那满城军民理当誓死不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流芳万世,方不愧于国家社稷。”
其余众人也是纷纷点头,一人叹道:“我觉得最好之计还是尽快派出援兵为妙,不然,襄阳城破,军民生死倒是小事,蒙古大军借此席卷江北,趁势渡江南下就是大事了。”
刘子建连连点头,“在下世居此地,姑苏城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不出我耳,朝廷在城外太湖设有水师,兵多将广,多年来日夜操练,可就是没有发出一兵一卒往襄阳抗敌,据说都是统兵将校等人贪生怕死,不敢出兵啊。就往上推说大军尚未操练娴熟,不敷堪用,就这幺日复一日混日子而已。”
“难道兵部衙门就这幺放任太湖水师消极怯战?”
“一丘之貉!文官爱财,武将怕死,莫说兵部,据传连枢密院,殿前司,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那些将军元帅,莫不如此。”
“岂有此理。”
徐善杰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三军士卒,亦或朝堂衮衮诸公,食君俸禄,理应精忠报国,马革裹尸方才配得上豪杰二字,这些贪生怕死之辈,简直辱没了大宋名声,真正是祸国殃民。我一介书生,三尺之微,空有杀敌之心,无报国之门,心中此恨,日月可鉴。”
众人都是义愤填膺,叹息不已,纷纷斥骂。
这时戌时已过,大多数客人都已结账离开,锄月轩内慢慢清静起来,而离这群书生最近的拐角处,一胖一瘦两个客人却从头到尾一直在旁静静聆听,桌上七八个菜肴几乎纹丝未动,其中一人五十余岁,身材发福,面目阴冷,态度倨傲,另一人四十余岁,偏瘦,行为举止上似乎对胖者颇为恭敬,只是静静陪着,任凭那群书生喧嚣怒骂,丝毫不见有何情绪反应。
刚开始那胖者还时不时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直到那群书生开始斥骂兵部尚书等人贪生怕死,这人好似怒极,终于按捺不住,擡手示意瘦者附耳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那瘦者不住点头,转身悄悄出门而去。
“子建兄,”
徐善杰看大家众说纷纭,个个脸红脖子粗,却也没一个好的法子,因此大声提议道:“你乃当世名士,江浙一带也是颇有名望,这次大家齐聚临安赴考,何不召集志同道合之士,连署上书朝廷,惩治贪生怕死奸党,广纳忠勇之士,尽遣三军北上,与蒙古鞑子决一死战。”
徐善杰话音刚落,众书生纷纷鼓掌赞成。
这时旁边一直稳坐的胖者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大喊了一句,“好,好主意。”
众人扭头一看,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那胖子已经满脸笑容走到桌前,大声道:“诸位忠肝义胆,勇气逼人,吾虽痴长,弗远不如,若是大宋多一些诸位这种青年才俊,何愁大宋不能中兴,胡虏不能荡平?”
刘子建看他面生,不似本地人士,刚要发问,那胖者已经继续扭头对着锄月轩账房喊道:“掌柜的,这些年轻人的饭钱记在我的头上,稍后我一并结算。”
而后大刺刺地拖过一张椅子,在众书生之间挤出一个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一副东道主的模样招呼道:“大家不要拘束,继续,继续。实话说,我在临安人脉广,圈子多,也算是能说得起一点话的人,多多少少能给诸位出点力,”
然后对着徐善杰道:“杀敌有心,报国无门,刚才是你说的吧?你放心,你们都放心,只要是忠勇爱国之士,我杨守业统统重用。”
”杨守业?”
此言一出,场面瞬间落针可闻,还算是刘子建见多识广一点,吓得深深的躬身下去,“晚生冒犯,不知大司马驾到,恳请治不敬之罪。”
其他十余个书生这才明白遇到了大人物微服私访,赶紧也是纷纷躬身行礼。
这胖者正是当今朝廷重臣,兵部尚书杨守业。
寻常来讲,这兵部尚书贵为朝廷大员,是决计不会微服出现在这姑苏城内的酒肆之中,但是今日却偏偏比较特殊,原来自杨守业升为兵部尚书之日起,蒙古大军便已在江北横行无忌,不但将金国大部分国土据为己有,更是重兵围攻襄阳数年之久,毫不掩饰对江南的觊觎及狼子野心。
平心而论,杨守业以及殿前司,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等同侪这几年也算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不断调兵遣将,布置长江一线防守,同时也算竭尽所能不断往襄阳派出援兵,可惜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为了这些兵粮损失,杨守业也是没少被皇帝责罚。
然而最近数月以来,宋朝降将刘整在汉江上组建水师大营,彻底封住了援兵通道,除非尽出南宋精锐主力决战,仅靠零零星星的小股部队绝无可能驰援襄阳,可杨守业接连上了几次奏折之后都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眼看陛下态度含糊,并没有发兵救援的意思,杨守业心里寻思着陛下不急,必定另有隐情,自己也落得轻松,不敢再多提此事,便把襄阳视为弃子,断了救援的念头。可惜前几日陛下突然转了性子,严令杨守业加紧太湖水师督训备战,隐隐有了发兵与蒙古一决死战的苗头。
杨守业暗自揣度圣意,以为陛下有了决断要开战,便赶紧上奏要将洞庭水师主力尽数遣往襄阳,哪知这下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被皇帝严词训斥了一番,吓了个半死,退朝后不敢怠慢,赶紧亲赴太湖水师,亲力亲为的严格督导,深怕让皇帝再有不满。
可他毕竟身居高位多年,平日里颐养惯了,这军营督师也不是个轻松的差事,几天下来,累得杨守业腰酸背痛。
今日实在是厌倦了水师衙门的拙劣饭菜,又不想招摇于市,才由禁军都尉高文渊陪着,轻车简从,微服到这闻名已久的锄月轩来放松一下。
哪知一来就碰到这群应考书生在此高谈阔论,刚开始杨守业还当作闲谈,不以为意,后来却是越听越不对,这些人竟然把矛头直接指向了自己,不但扣上了贪生怕死的帽子,最后竟然商量着要到临安请愿,这可把脾气火爆的杨守业气坏了,当下压着火气,脸上呵呵笑着掺和了进来。
杨守业此时看面前一大片战战兢兢,弯腰行礼的书生,不由摆手道:“诸位免礼,不知者不罪,快快起来,坐着说话。”
一众书生千恩万谢,恭恭敬敬的落座候着,谁也不敢再发一言,静候杨守业训话。
看众人不敢吭声,杨守业笑道:“本官有如此凶神恶煞般可怕吗?怎幺都不说话了?”
众人连连摇头否认,杨守业继续道:“既然诸位吝言,那本官就来说吧。刚才听诸位所言,个个忠肝义胆,怀精忠报国之志,本官老怀欣慰,岂敢不助大家一臂之力?不过,诸位饱读诗书,却对大宋军制有些误解,既然老夫今日正好无事,也就花些时间给诸位讲讲。”
看一众书生仍然是噤若寒蝉,杨守业继续道:“大宋军制,最精锐的正规军乃是禁军各部,好比太湖水师,唯一职责便是平时训练与战时作战,其次厢军,并无作战,训练之责,仅从事修筑维护以及城池警戒侍卫等职责,这姑苏城门站岗执勤的便是,再次便是乡军,由乡村百姓兼任,做些维护乡村治安,捕盗缉匪的差事,连盔甲刀剑都不能齐备,算不得军队了。”
“至于诸军统帅,则由枢密院,殿前司,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以及兵部分工协作。枢密院负责诸军将帅之升迁任免,三司负责军队调遣派驻,兵部衙门,也就是老夫所在,仅仅负责粮草,盔甲,刀剑,马匹等军需物资的供应以及日常操演训练。简单来说,枢密院只能管将帅任免,不能管军队,三司只管军队调遣,却管不了统兵将帅,而兵部,就是一打杂的衙门,管不了兵,也管不了将。诸位可明白了?”
杨守业声音不大,缓缓道来,却别有一番威严,一众书生连连点头,仍然不敢答话。
“所以,老夫虽统领兵部衙门,一兵一卒也无权调动,何来怯战怕死一说?诸位看来是错怪老夫了。”
此言一出,一众书生赶紧纷纷站了起来,连连作揖赔罪,俱称不敢。
杨守业笑着擡手安抚道:“不知者无罪。诸位都是满腔热血的大好男儿,正是大宋未来之栋梁之才,无需自责,无需自责,请坐,请坐。”
等一众书生千恩万谢的落座之后,杨守业手捋胡须笑了起来,“有道是千军易得, 一将难求,难得老夫遇到这幺多人才,正好,兵部衙门内有些差事空缺,亟需忠勇志士,诸位没有意见的话,可否愿意投笔从戎,入兵部衙门担此重任,为国家社稷效力?”
寒窗苦读十年,所为无非就是功名二字,此时天降机遇,众书生闻言大喜,不过刘子建还有些疑虑,小声问道:“大司马,晚生等人都没有功名在身,岂能直接入仕?”
“无妨!”
杨守业连连摆手,“诸位有所不知,兵部乃是统辖军务之处,与其他衙门大为不同,主事者可权宜行事,大多差事空缺都是就近选材,与科举并无关联,莫说诸位学富五车,足可胜任,就算是一字不识的军中莽夫,也可直接入仕。”
徐善杰犹豫了一下,欠身问道:“大司马,晚生等人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兵部衙门当差,是否会不堪胜任啊?”
杨守业脸色一凛,轻轻拍了一下桌子,不悦道:“兵部衙门的差事,难道只有舞刀弄枪的幺?既然诸位百般疑虑,那此事就此作罢,权当老夫从未说过吧!” 话音一落,气冲冲地起身欲走。
一众书生哪肯让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飞掉,连连告罪,个个起身再次拜倒,俱说甘愿为国效力,纵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杨守业没有推辞,重新落座,笑容可掬的一一受了。
正热闹间,门外一阵喧哗,刚才悄悄出门而去的瘦者跨门而入,身后赫然跟了一群顶盔帽甲的禁军,锄月轩内其他客人吓得不轻,走又不敢走,个个埋头静坐,大气也不敢出。
看到此等阵仗,一众书生不明就里,也是胆颤心惊,杨守业仍旧大刺刺坐着,和颜悦色道:“诸位,军情紧急,废话也就不多说了。刚才诸位都发誓为国效力,现在机会来了,老夫奉皇命,来此督导太湖水师,以备战蒙古鞑子。“
话还没有说完,一众书生已听得他的语气大变,个个脸色惨白,可惜无人敢打断杨守业说话,只得战战兢兢地继续听下去。
“诸位这就随军回营,统统补上兵部的差事,稍作休整,今夜夤夜出发。”
想到刚才一番恶言,刘子建心里害怕,又听杨守业说得不明不白,壮着胆子问道:“敢问大司马,要派晚生等去哪个衙门啊?”
杨守业站起身来,微微扭了一下脖子,微笑着答了一句:“自然是最适合各位精忠报国的地方,襄阳。”
此言一出,十多个书生立刻脑袋里“轰”的一声,几个胆小的顿时瘫倒在地,徐善杰好歹撑得住,结结巴巴地躬身道:“大,大司马,我等,我等俱是读书之人,手无,手无缚鸡之力,去襄阳也是累赘,白白送死而已,恳请大司马收回成命。”
话音一落,徐善杰潸然泪下,扑通跪下不住磕头,其他人等也是跪了一大片,个个泣求收回成命。
杨守业一愣,脸色顿时拉了下来,问道:“刚才诸位不是还口口声声抱怨杀敌有心,报国无门吗?怎幺机会来了,都不敢去了? 莫不是听说襄阳城内饥荒四起,都开始吃人了,所以害怕了?不对啊,饿死事小,失节为大,刚才谁说的? 马革裹尸,方对得起豪杰二字,谁说的?贪生怕死,辱没了大宋名声,又是谁说的? 怎幺说到要别人去死,个个表现得大义凛然,轮到自己就做了缩头乌龟?”
一众书生哪里敢回答,呜呜咽咽哭作一团,死也不肯起身。
刘子建壮起胆子道:“大司马,适才晚生等不识好歹,只是一番戏言,求大司马开恩让晚生等离去,也好不误入京赴考。”
“离去?”
杨守业脸色一下黑了下来,“尔等刚刚亲口承认俱已投笔从戎,当下便是军中一员,难道不惧军法森严吗?”
眼见事态严重,刘子建也顾不了许多,大声问道:“大司马,你刚才也说兵部不负责军队调遣,就算我等俱已从戎,是否遣往襄阳,也是要由三司定夺...”
话音未落,杨守业冷冷一笑,“废话,难道尔等以为自己入的是禁军不成?兵部负责各处粮草辎重,以及城池修缮等,派遣尔等前往襄阳筑城乃是职责所在,有何不可?”
一众书生个个心胆俱裂,兀自嚎啕不止,杨守业摆了摆手,不耐烦地问道:“好了,好了,统统闭嘴,老夫性子直,还有军务在身,不懂你们读书人唧唧歪歪的那一套,去还是不去,给老夫一个爽快。”
刘子建等人齐齐摇头,兀自跪在地上赖着不肯起身,寻思着自己死活不动,难不成这些禁军还能把自己擡去襄阳不成?
杨守业脸色一凛,扭头对领兵前来的瘦者问道:“这些人刚才已经接受老夫的招募,补了兵部的差事,也就是大宋禁军一份子,当受军纪辖制,如今一干人等竟公然违抗军令,高文渊,你身为禁军督尉,掌管军纪,抗命不从者,该当何罪?”
高文渊面不改色,躬身道:“大宋军律,抗命不从者,斩立决。”
话音一落,右手一挥,对着身后如狼似虎的一队禁军道:“统统拿下,押到外面,斩立决。”
声音清冷有力,直击在场每个人耳膜。
一队禁军暴喝一声,齐刷刷冲了上去拿人,可怜一群书生吓得肝胆俱裂,嚎啕求饶,甚至屎尿横流,一个个小鸡一般被拖了出去,当门立斩,血染长街。
杨守业看都没有看一眼锄月轩内仍然瑟瑟发抖的食客店家,对着高文渊道:“今日被这群蠢货坏了心情,我们连夜回临安。”
刚要出门,转头又吩咐道:“把钱付了,还有这群书生的,一并给了,本官虽然读书少,却是说话算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