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窝在沙发最里,摸个小镜子补口红,高跟皮鞋被蹬去了一边,赤着脚搭在皮沙发上,为比赛而烫的大波浪卷发搭在胸前,像雪地里一朵黑艳的大丽菊。梁牧丁用余光瞧见了,想起几个月前他正式认识她,她随性又锋利,像团冰冻的火。
江野收起镜子擡起头来,梁牧丁骨节分明的手指正在系刚刚被她扯下的领带,一个漂亮的温莎结。
“你知道三年前那件事吗?”她突兀地问。
男人指掌没停,眉头都没皱:“不。”
江野“噢”了一声发起呆来,思索梁牧丁到底是真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男的老冷冰冰,绷着脸什幺都看不透。几个月的闷头训练,她几乎快要忘记当初因为什幺而对梁牧丁心存芥蒂,也似乎又找回了她在自己专业领域如鱼得水的快乐。
江野挪了挪视线,梁牧丁也收拾妥当,他转身看见了江野尚未蹬上的高跟,自然地走前,弯膝半蹲为她扶鞋穿好,动作之流畅让江野都一愣。
“梁大指挥屈尊,真叫人受宠若惊。”话虽如此,厚脸皮如江野仍安稳躺着让他伺候,甚至在他的温暖大掌托起她脚底时,用莹白脚趾搔了搔他的掌心。
梁牧丁没说话,警告性地拍了拍她裙摆下的小腿。江野愉悦哼笑起来,要说梁牧丁让她哪儿最喜欢,就是这份“冰冷冷却唯独包庇她”的态度,谁不虚荣,她最虚荣。
自大又虚荣。江野站起身,在化妆镜里看见自己,漂亮且年轻,才华满溢,她知道自己美,那她凭什幺不虚荣。
她心情好极了,挽上梁牧丁的臂弯,而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用方才爱抚过她身躯的掌,拍了拍她的手背。
赛事主办方在闭幕之前举办了一场酒会,邀请了在最后音乐会上部分出席的演奏者和观众,当梁牧丁和江野到达时,酒会已然进行小半。
果不其然,梁牧丁一出现就被团团围住,江野顺势便松开了他的臂膀,乐得清闲偷尝酒品——德国人做事就是细致,就连一场非盈利性质的酒会,也半点不掺水。
她在角落半倚一张高脚凳,小口啜酒。身边人个个打扮得体又精致,谈吐拿捏——这和富人们的衣鬓迤逦不同,有钱人们的聚集总是刀光剑影,而为音乐艺术而来人们总带来自由的空气。
无论真假,明亮的灯与会厅与人,总让江野高兴。她看了看不远处人群中的梁牧丁,高瘦笔挺,低束的中长发露出他的俊朗侧脸,更添三分冷清的斯文。她看见这一切,收藏这一切,她因这一切而与众不同。
这一切都在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时化为泡影:“江野?”
梁牧丁在被众人环簇时有些心不在焉。
这些天他逐渐意识到,对于江野自己是有些过于不一样,而这绝不仅仅是当初什幺劳什子故人重逢的喜悦。童年时江野在花园里烂漫的笑脸是足以让他在很多个漆黑的日夜反复咀嚼,但他再次认识的江野,强势浪漫又美而自知,他无法无视她,无论是因为她的能力还是她这个人。
他太关心她了,对她心存很不一样的念想。当他们同时进入大厅,江野却被挤开时,他第一次那样厌恶自己的淡漠,恨不得拨开人群箍住女人,问问她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幺,以致她要离开这个圈子,彻底让才华埋没,人间蒸发。
在他第五次瞥去远处的江野时,她身边出现了一对男女,而江野脸色亦不好看;在他第八次瞥去远处的江野时,她和那对男女都不见了。
梁牧丁心里不祥预感腾起,他皱眉,低声道句抱歉,急匆匆挤出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