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芝日记•3•Indian Summer

芝芝日记·3·Indian   Summer

*在加拿大与美国的交接,魁北克和安大略南边,有一个特别的天气现象:深秋时节,在冬天来临之际忽然回暖的天气,宛若回到了温暖的夏天,于是常叫做Indian   summer。现在多形容某一段恋情为Indian   summer指在漫长冰冻前短暂的温暖,在悲伤前短暂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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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的乌托邦-岑宁儿

(都给我去听!!!!)

张颜齐早已没有什幺仪式感,生活渐渐磨去他的棱角,从下垂的眼角到上翘的嘴角,弧度被烟火气镀上一层温柔朦胧的光。

他自离家起,就基本没有过像样的生日,最多和熟人攒一个局。现在他想到自己的银行卡余额,饭局也变得没什幺必要。

所以当他看见夏芝光捧着个黑乎乎的蛋糕一脸灿烂地从门口走进来的时候,他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惊喜,剩下百分之七十的人格立即倒带死机倒地投降接受宿命重锤的打击。

周围的朋友同事一看就是被夏芝光打点过的,纷纷放下手头的东西涌过来祝福他。一群人渐渐围成一个圈闹哄哄地喊“张铁头生日快乐!”中间还夹杂着几句“哇张铁头妹妹来喽!”他们左一句右一句拼凑出一个零碎的惊喜策划,罪魁祸首自然是夏芝光,现在笑意盈盈地捧着蛋糕被他们圈在中间。

蛋糕就在眼前,张颜齐不敢看夏芝光亮晶晶的眼睛,低头快速吹灭那支孤单的蜡烛。四周响起一阵不满的声音,后知后觉自己忘记许愿了。

“我许过愿了!我早就…我都许好多愿了!”

还妹妹,张颜齐看着夏芝光就头大。

妹妹

哪门子的妹妹……

大人显然对吃蛋糕没什幺兴趣,到点下班才是社畜最幸福的事,他们一个接一个整理好东西走了。只有夏芝光一个人美滋滋地把蛋糕上的告白气球装饰取下来,小心翼翼地把巧克力做成的小汽车移到另一个小托盘里,然后自己一个人切了一块蛋糕坐在角落的纸箱上面小口小口吃。

舞蹈社社长勒令她戒碳水很久了,大概是她半年来第一次吃到正经的甜品,她抱有很珍惜的心情享受蔗糖和奶油,心里想的却不止是蛋糕本身。她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等张颜齐。

张颜齐刚坐过来她就迫不及待把巧克力小车塞到他手上邀功,“你看,姚琛哥提议的,是不是很厉害!我昨天跑了三家店才敲定能做的,我腿都晒伤了……”她一边说一边献宝一样把腿伸直翘起来一点给他看。晒伤看不出来,但跳舞留的伤没好,膝盖下面触目惊心青紫一片,还是他坚持才帮她上了云南白药。张颜齐想不通,是不是跳舞的人都要这样,没有护膝也硬要往地上跪,摔出血了还嘴硬说不怕疼,所以说美丽总是饱含着残忍。

他抿抿嘴,残忍的话说不出口,夏芝光让他自责,是个无解的命题。他狠下心掏出手机给她订高铁,刻意躲避她寻求关注的小狗般热情眼神。

“你……等会儿回去整理东西,晚上走可以吗?”

天地良心,他真的不是有意要伤她。

属于生日派对和甜品的温暖快活空气在语音未落时就冷下来,连蛋糕胚夹层里曾浸在甜水罐头里的黄桃仿佛都失去了甜味,所有美妙的期待终于回到了逃不开的原定结局。

夏芝光嘴巴微张,在猝不及防的冷气中陷入沉默。不知道哪个人调低了空调,冷风直接往她脸上拍,吹得她整个人手足无措。巧克力酱和混了竹炭粉的奶油蹭在她的唇周和脸颊,她顶着一张颇为滑稽的花脸对着张颜齐眨了眨眼,装作没听懂。

“六点半太赶的话…七点半?我送你去高铁站,到了叫你妈去接——”

“张颜齐!你别……”

夏芝光一下就急了,她夺手机未遂,想去牵他的手也被躲过,最后只好赌气一样地推他一把,“我明天自己订票回去!”

张颜齐想说什幺又叹了口气,起身走了。

跑了三家店才订到的蛋糕瞬间变成食之无味的废品,被夏芝光丢在一边。她整个人缩在角落的纸箱上,配上脏兮兮一张脸像被主人遗弃的一只可怜小花猫。姚琛走过来给夏芝光递纸巾,本来是要让她擦脸,看见她眼睛格外亮像含着一汪水,顿时慌了手脚。夏芝光想要张口却是眼泪先留了下来,一张小脸皱在一起好不容易憋出来“谢谢”两个字。姚琛以为他们兄妹吵架,他抠破脑壳也想不通过个生日快快乐乐的怎幺会吵架……他手忙脚乱地想给夏芝光擦眼泪又无从下手,嘴里念着“呃……小光不哭了好不好?”,两只手尴尬地举在夏芝光乱糟糟的脸庞外二十公分四处张望颤抖着不敢碰,只好看着夏芝光在情绪崩溃中毫无章法地把自己的脸越擦越花。

“我来吧。”张颜齐举着手帕走过来,姚琛如释重负地走了。

夏芝光眼睛被揉得生疼,眼前又被泪水模糊,只见LED灯管上下左右被拉长,吝啬地发出的几道模糊扭曲的光线。有个人走到跟前,把她笼罩在黑暗的角落里。

但是她不害怕,她知道是张颜齐又回来了。她知道张颜齐一定会回来。她能闻到他身上特殊的味道,是能吹散所有潮湿闷热的夏夜海上的一阵风。她是蹲在沙滩上不知疲倦捡拾漂亮贝壳、海星和海螺的孩子,拾起海螺就要凑在耳边安静听,期盼他从沉默的茧中破出,在耳畔与她多说几句话。咸湿的海浪卷上沙滩又带着泡沫走了,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最终泛出辛辣苦涩的气味来。

张颜齐轻柔地托起她乱糟糟的脸,像对待什幺易碎的瓷器。

“闭眼睛。”

他在说话,又在施魔法,三个字让夏芝光渐渐停下了抽噎,但心里的眼泪却仍在流。他们常以这个角度接吻,微笑唇最适合亲吻。在沙发、床边、飘窗或者厨房,他双手环住她的腰,她嬉笑着故意去蹭他的鼻尖。他的舌尖从唇峰舔起,把她刚涂的蜜桃味润唇膏一点一点全部吃下去,直到她的嘴唇湿漉漉地肿起,分享她嘴里剩下的半块牛奶巧克力。

但夏芝光觉得可能他们再也不会接吻了。

手帕的触感温热湿润,皮肤刚被捂得发热发软又快速地冷却下来。她伸手紧紧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从左脸到右脸,鼻尖到下巴,被湿手帕擦过的地方像是每个毛孔都泛着凉凉的悲哀。张颜齐凑近了夏芝光的脸,清理她的睫毛和眼角。她在他手上宣告投降,化成一团模糊不清的柔软又悲伤的黑影。他的手也开始颤抖,仿佛不经意间就会被沉默轻颤的暗影吞没。

这是一个错误,他想。

张颜齐曾经很喜欢把吻印在她的眼皮和泪痣,欣赏她湿漉漉震颤的睫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在她的心口上做无声的封印仪式。夏芝光很享受这种感觉,有种湿漉漉的甜蜜感从心口慢慢融化开又包裹全身,她年轻的肢体和全部的自由灵魂是颗层层包裹的酥糖被张颜齐含在嘴里,一层一层融化又被他吞下去。她是含苞待放的一朵花,耳垂被他含在嘴里厮磨,被他冲动催熟,主动露出她最柔嫩的花芯来。

再等一会儿,如果能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霎时他像是突然想通了什幺命题,轻声一叹,散尽了所有与自己战斗的力气,达成一个和解。慢慢地,终于,把额头贴上了夏芝光的额头。他闭上眼睛仍能感到她颤动的睫毛,那总是像把扇子扇动自己的心,她柔软的嘴唇那幺近又那样远,他还要把对她眼角泪痣的印象从脑中驱散,她的眼睛有坠落的火焰,还有她的脖颈、她的背、她的手和她的腿,她的伤口和脆弱……越想越多越想越难过,一片白花花透着粉色的躯体在他脑中闪过,触感和温度通通都要忘记,还有她的笑脸……但是在此之前,让他们再这样呆一小会儿,他想,只要一会儿就好了。

夏芝光感受到他喷洒的鼻息,和近在咫尺的沉默的嘴唇。她侧过头想给一个吻,却被张颜齐避开了,堪堪亲到他的嘴角。

“走吧,我们回家。”

一场商演的报酬少得可怜,仍然攒不够在录音棚录制一首单曲的租金。大概是张颜齐第72次倚在海边公路护栏上看日落,也许是第401次思考漂流在城市的意义。他不抽烟,满腹愁绪没处发作,写了歌却没处唱,只好想了又想然后让它们都烂在肚子里。

他孤独地活着,立誓要自己混出名堂来。他在外漂泊很久没回家,很直白地想赚钱,深知树长得越高根要往下扎的越深这样的道理。

然后他就在路边捡到一位姑娘。

说捡也不是很恰当,明明是夏芝光看他路过,扯一扯他的衣角,问他几点了。彼时她的妆已经全花了,眼线向下晕出了两个可怖的眼袋,像音乐节上台唱朋克摇滚的,就这幺坐在路灯下面朝他看,有点像恐怖故事。几天前她一时冲动去染了个粉色的头发,走在小城路上回头率百分之三百,没人敢在她跟前插队。但夏芝光擡头看张颜齐也像是被吓到了一般,面上浮现出古怪的神色,张颜齐心想大概是近来实在太丧,把小姑娘都吓到了。

张颜齐拆了包纸巾递给她,问她十点多了,怎幺不回家。夏芝光劫后余生面露喜色一边擦鼻涕泡一边把一张叠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车票给他看,说她本来在客运站快快乐乐吃麦记,结果不小心把车票扔了,车开走了,她一个人把车票从垃圾桶里挖出来了。张颜齐还没来得及发表感叹,夏芝光两手一摊献宝一样摊开给他看空空的手心,“结果你猜怎幺着,我刚想再买票,发现身份证和表都被我弄丢了!”她举着漆黑的手机屏幕冲他摇了摇,“手机都没电了……”

张颜齐说遇到这种事应该跑去找警察叔叔,问她来海边干嘛。“啊?”她顶着乱糟糟的粉色头发,转过来是水汪汪一双懵懂的大眼睛,指指前方的海面,“当然是来看海啊!”

她脸上的妆稍微能看了一点,只是口红往唇外晕了一圈,显得嘴唇很肿,比起吓人更多的是滑稽,像个偷吃烂嘴的孩子。眼周被她粗暴的手法擦红了,张颜齐才发现她眼睛有点肿,眼角有娇艳的泪痣,噢,一直擦也擦不掉的或许算是泪痣吧。她眼皮上有细碎的亮粉闪烁,在暖色路灯下像是正午的海面波光粼粼,又像是一场夏夜的花火大会。他记得以前城市里还允许放烟火,有一次他跑的气喘吁吁还是没躲过,因为他忍不住想擡头看,一颗小小的火星子在他仰头望时坠落到他左侧的脸颊,热热烫烫的一瞬间像根针扎了一下。

现在他也像被扎了一下。

一见钟情好俗气,他突然有个决定。

“我说,快下雨了。”

“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夏芝光得了充电宝就开心爆棚,说要请张颜齐喝奶茶。近十一点的夜,哪里还开着奶茶店。全家的咖啡第二杯半价,最便宜的红酒69块钱一瓶,夏芝光还冲动消费了一大包零食。张颜齐拦不住她半夜喝咖啡的怪异举动,她灌起冰美式毫不含糊,哐哐哐喝完了和张颜齐解释说学姐勒令只让她喝这一种饮料,还能消肿。他们并排一齐走,她蹦蹦跳跳地去走绿化带外面隆起的砖块连成的独木桥,张颜齐就顺势牵住她的手。她平衡能力特别好,走得又轻又快。最后拐进一条幽静的巷子到张颜齐的出租屋。巷口有家麻辣烫仍在营业,红色的招牌泛着昏暗油腻的光,夏芝光抱着一袋子海苔鱿鱼丝小熊软糖却还在路过的时候放慢脚步咽了咽口水。

张颜齐含蓄地看了她一眼,“……我回去煮泡面你吃不吃?”

夏芝光没有擡头,专心研究脚下彩色的砖块。

然后张颜齐感觉自己右手手心被轻轻挠了一下,太久没有这样的体验,他条件反射想放手,最后却把她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

他们在昏暗的楼道里第一次亲吻,完全称得上美妙的第一次。夏芝光像一团温热的幻影,怕她忽然消失,他把她搂得很紧。他恍然觉得的她不像人类,是轻盈的蝴蝶在城市密林中飞舞,喜怒无常全凭自主,她没有枷锁,而人类没有自由可言。她是独立的,发光的生命体,他是与他共生的草茎、根、树苗。曾经以为楼道里的光只留给飞舞的灰尘,但她被照得光彩夺目。

夏芝光缩在沙发上翘高腿脱长筒袜,张颜齐这才发现她脚踝上张牙舞爪盖了个太阳纹身,刚做好,还贴着保鲜膜。张颜齐不敢摸,用手指蜻蜓点水触一下保鲜膜问她疼不疼,夏芝光笑着就扑到他身上来,头顶磕在他的下巴。他吃痛地倒吸一口气去摸那颗作乱的脑袋。夏芝光的手灵巧地从领口钻进去点了点他藏在衣服里的那块玫瑰纹身,说她刚刚看见了,那他这里痛不痛呢?

痛吗?

张颜齐记不清了。

他进起居室床头柜拿安全套,走到房门口又叹了口气回去翻出一瓶无比滴给夏芝光涂腿上的蚊子块。

夏芝光笑张颜齐左肋那个事在人为的纹身,很显然她更喜欢那朵玫瑰,有时候走神就是因为在研究花瓣的分布。张颜齐见过许多女rapper,她们穿着清凉眼妆妖艳,有柔软的腰臀和性感的蜜色的皮肤,她们的思想前卫大胆,但不及现在坐在他身上衣衫半解夏芝光千分之一。

她的嘴唇被劣质红酒染得鲜艳,在出租屋昏黄灯泡下成为他的耶律亚女郎,是跌落神坛的太阳神,是自由精灵,她自己把百褶裙脱下扔到地上,裤链丁零当啷坠地。白衬衣的扣子被解开,若隐若现的天蓝色胸衣终于露出全貌,还有白蕾丝镶边。张颜齐没见过这种又纯又辣的阵仗,一时间愣住了。

所有的一些仿佛被玫瑰色的红雾笼罩,夏芝光半梦半醒间擡手去抚张颜齐的刘海,她笑,温热的呼吸浮在他胸口,叫他张铁头,让他赶快去剪个头发,都要扎耳朵了。

先塞一块涂满了美乃滋的切片面包,再喝百利甜酒配旺仔牛奶,小熊软糖和松脆的海苔作下酒菜,是他们美妙又放纵的周日。夏芝光窝在沙发里玩手机,张颜齐跑去阳台接阿姨的电话。

无非是一些例行的问题,有没有好好睡觉,有没有好好吃饭。张颜齐嘴里很公式地答着,转身倚在栏杆上隔着玻璃门往窄小的客厅望。夏芝光穿着宽大的白T蜷着腿,半个身体陷进沙发里,她在这里,但她不属于这里,早晚要离开,他一直都知道。昨夜她去了学姐介绍她的商演兼职,张颜齐提着她的双肩包在后台等她,看她在舞台上操纵光线,忽明忽暗间露出一双手,像在拨动空气中的万千纤尘。

她是为舞蹈而生的,毫无疑问。音箱里放瑞典乐队的迪斯科舞曲,她把张颜齐拉起来硬要一起跳。客厅只有狭小的一片空地,张颜齐笨手笨脚不会扭,不小心踩她的脚,她就撅起嘴去踢他的小腿。她娇俏,和舞台上的她截然不同。玫瑰色的红雾包裹着他们,他忽然觉得或许他们都不属于这里。太阳的颜色像咸鸭蛋黄,油油红红湿漉漉地缀在青色的天上,她是太阳,是熔炉,他陷进去燃烧。他属于哪里呢?一定不是那个大学,也不是那个社团,不是那个办公楼……过两天生日他一定要许愿,是录音棚里,最好是在舞台上。

阿姨的声音听不真切,从遥远小城裹挟着电波往他右耳里灌。

“记不记得对面楼有个小姑娘呀?现在都上大学啦!哎哟我前两天才听她妈妈说,大学考的可好了,也在海城呀……”

“哎呀你怎幺会不记得?就是那个一直在少年宫跳舞的小姑娘呀,跳可好了。”

“我们都一直都光光,光光这样叫她的嘛你问名字我也答不上来,叫……夏……夏芝光吧。”

他僵硬地保持原来的姿势,麻木看着夏芝光坐起来,扭扭头转转身舒展了一会儿身体,趿着拖鞋进了卧室。

那间卧室,他们每晚都睡在一起。他总是压到她的头发,她就假装生气地打他小臂,张颜齐就小心地远一点睡。夏芝光把头发松松地绑起来,撒娇叫他张铁头,热热软软的身体又投入他的怀里。

他们之间发生了争吵,这是肯定的,但已经记不清具体细节,称不上激烈。楼上那对夫妻吵架总是很大声,污秽言语伴有小孩尖利的哭闹像锋利的刀,那时张颜齐紧紧抱着她,把刘海拨开吻她光洁的额头,捂住她的耳朵。

张颜齐有种愧疚,仿佛把夏芝光带入歧途,胆怯里还有伤感和自尊,或许还有他珍爱的许久未见的孤独。他走在死胡同里,在混乱复杂的心情里崩溃着说胡话。

他早有预感,她不属于这里,她要走的。

她应该走的。

他想起第一次在海边遇到她,她看到他第一眼面上露出的奇异神色,一定是那时就认出他来了。

“可是我没觉得这样有什幺不好。”夏芝光眼神真挚地望向他,她两手绞在一起,是她无意识的小动作,“爱需要顾忌这幺多吗?”

她坦荡一颗心看似无懈可击。诡异的自尊作祟,信任和猜忌胡乱在脑中搅来搅去,他想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说接下来的话。

“那嘉嘉呢?你一直喊他的名字。嘉嘉是谁?”

那天晚上夏芝光很倔强地没有进去睡床,张颜齐也没有趁她熟睡把她抱进去。

凌晨两点,她躺在沙发上咔擦咔擦吃完所有的海苔嚼到头昏脑胀。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分不清自己为什幺而哭,这是她的十九岁。谜一般的命运,永远逃不开悲伤和崩溃的心情。她去了新的城市,每分每秒呼吸的空气都像要把小城里长大的她剥干净。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什幺才是真正的爱,所以才更痛苦,但她依然相信爱,横冲直撞、一腔孤勇,从伤口处开出一朵骄傲的鸢尾花来。

高考结束的暑假很长,夏芝光和囡囡想出国玩,但妈妈不让夏芝光和囡囡两个人出远门,她们退而求其次去海城。

到达海城的第一个夜,囡囡先去洗澡,夏芝光趴在酒店大床上看美食推荐。她做事总是很认真,边看边记边吞口水,嘴里念念有词。

一切都是那幺和谐而美好,直到她接到焉栩嘉的电话。

他说他在海城,百无聊赖上了半个月的英语补习班,每天背一大堆永远用不上的高级词汇,刚听说她们来这里玩了。

他说他再过三天就去美国了,就是之前说的那个学校。他父母也会搬去加州,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一瞬间好像心跳漏掉一拍。

她站到阳台上,热风往她头顶上灌下去,化成酸涩的眼泪流出来。莫名其妙的她觉得被背叛,脑袋里随口想了个遥远欧洲国家的名字,说下个月她也要出远门了,她要去那里参加舞蹈比赛。

焉栩嘉在电话那头轻声笑,说他想见她,带她去看海。

当他们在暗巷紧紧抱在一起的时候,夏芝光觉得看海也没有那幺重要。彼时她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没有预感。

巷子尽头的旅社100块钱一晚,最重要的是不需要身份证。老板娘一双眼睛凸得像鱼,暧昧地盯着焉栩嘉身后的夏芝光看。夏芝光害怕地把脸缩在帽衫里面。他们十指相扣,紧紧地把手牵在一起。

焉栩嘉把她压在门板上亲,其实称得上温柔。他舔吻她眼下的泪痣,又把软瘫的她捞起,侧头轻咬她的耳垂。夏芝光说不出别的话,像个濒死的人不停地喊,嘉嘉,嘉嘉。她流眼泪,但她没有很痛苦,像被蒸汽打湿的。她裙子被解开,可能是焉栩嘉拉开的拉链,也可能是她自己,记不清了,裤链坠地发出一声巨响。她好像没办法自己行走,焉栩嘉牵着她,像她小时候的那种幻想,像王子牵着公主。她堪堪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擡手搭着他的手,走出了自己裙摆的包围。

被进入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死了,变成啤酒上的泡沫不见了,但她不喜欢喝啤酒。她的脑袋凑在焉栩嘉的胸口小声又急促的喘,焉栩嘉低头去吻她的发际,他说,芝光别怕,然后把她一条腿驾到肩膀上,侧头吻了吻她脚踝处的皮肉。

恍惚间她变成风雨交加海面上一艘船,是热空气中的轻飘的微尘,是飞蛾,在暖橙色的光中不知疲倦地撞白炽灯泡。

最后还是海,是海,她在咸而苦的海水中下坠。

焉栩嘉在她身后揽她的腰,夏芝光突然问:“你大学前面那片海滩……他们……真的都不穿衣服吗?”

“是的。”

“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他撩开她后颈湿润的发,落下一个吻。

“是的,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她不记得他们是怎幺分开的,很反常的,焉栩嘉抱着她说了许多话,从食堂的难吃的沙拉到派对难听的歌,又说最近在练滑板,以后想先考国际驾照。她和他不在一个维度,擡头轻轻扯他的刘海,说嘉嘉你该去剪头了,都扎耳朵了。他说加州阳光太好,如果以后他们再见面,她一定认不出他了,但他喜欢太阳。

夏芝光坐在他怀里想,其实不会的,我第一眼就一定把你认出来。

接下来的事她又记不清了,好像焉栩嘉在帮她吹头发,但她眼前又浮现一双精致的红色漆皮鞋。

是囡囡来了。

她忘记是什幺时候从旅社走出来的,或许连那时的她也弄不清,海城的空气让她感到陌生。天色很红,像日落也像日出。囡囡的小皮鞋走在路上哒哒哒清脆响,恍惚间听到几声鸟叫和自行车清脆的铃声响。夏芝光跟着那个节奏渐渐从浓雾中走出来望天,但没有找到太阳。

囡囡的外表永远长不大,她脸上肉嘟嘟的泛着粉红色,刘海有点湿了,几缕黏在光洁的额头。她站得离夏芝光这样近又那样远,粉色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用漆黑的眼仁看着夏芝光,好像看得她全身赤裸的模样。然后囡囡转身,宽大的黑色裙摆被风吹到夏芝光腿上。她走远几步,想了想又哒哒哒走回来,踮起脚帮夏芝光整理乱糟糟的头发,从小黑包里掏出来一个贝雷帽给她戴上。夏芝光顺势抱住她的腰,囡囡骨架小,柔软的皮肉裹出一个孩子模样,哪里的肉都是水润的,夏芝光只敢轻轻搂着她。

她把头埋到囡囡的脖颈,去闻她精致的香水味。

就这样抱一会吧,抱一会儿她就好了,她这样想。

囡囡擡手拍她的背,“走吧,我们回家。”

夏芝光走了,宿舍楼翻修没法住,她说是要去投靠那位本地的学姐。落下两件T恤在沙发上,一根粉色的头绳湿了一半晾在洗手台,还有一条红色心形水钻项链,张颜齐没有把它们收起来,就任它们躺在那里,作出一幅她还没走的假象来。

过完生日她跟他回家。张颜齐一进门就给她戴那条红心项链,说必须得先戴好不许摘,免得她明天又忘了带回去。

夏芝光变得沉默,摸着项链那颗冰冷的红心说:“我不知道要怎幺和你说再见。”

“那就不说。不说也可以。”

最后一晚他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夏芝光温热的脸庞贴在张颜齐胸口。他们双手紧紧相牵,努力把对方变成身体的一部分。梁朝伟和王菲在电视屏幕里接吻,金城武在雨中向前跑。缸中金鱼跃到地板上,它的挣扎没有意义,瞪着一双眼睛在绿色蓝色混杂的瓷片间渐弱了呼吸。张颜齐低头把吻虔诚地印在夏芝光眼下的泪痣,他轻抚她染黑的发,嘴角的弧度是不会说出口的祝福,带有温柔的魔法,一遍又一遍无声地诉说告别。

两颗心酸酸涨涨地撞在一起,在灰暗的钢铁森林里遍体鳞伤又紧紧相拥。血液从远方流淌出来,化成彩虹色的油彩由远及近飘到他们身边,又飘向远方。茶几上的草莓白巧克力冰淇淋受不了这样的温度,慢慢化成一滩甜腻的粉色的水。

因为是心甘情愿沉溺,即使死亡也无需被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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