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琳没想到香草镇居然还有四方井的存在。
四方井是地精、人类、龙、魔女以及其他众多种族一起搭建的魔力网络,历经数十甚至数百世代,里面的“门”可以通往不同的区域。
“不过,这里的‘门’很久没人用过了。”苜蓿话锋一转,“我能大概修一下,但精确度不能保证。”
“你拿着这个石头,里面有我的魔力,能引导,遇到不怀好意的家伙也应该有点用。”
莎琳一口答应下来。
然后她推开门,出现在了一处繁华的小镇。
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和香草镇那种建立在血肉之上的伪装不同,这里的烟火气货真价实。
丰满的女人怀抱着猪油似的小孩,大一些的少年跨过盛满水果的篮子,惹来店主的谩骂和少女的惊叹,情侣打情骂俏,老人或蹲或坐,恰如沉默的烟圈。
“耶诺诚。”莎琳默念着这里的地名。
教廷周围的第二大城市,出产极具特色的糖渍面包和新鲜水果,香甜但不腻味的香气飘散在大街小巷,就连角落里的野花也有蓬勃的生命力。
莎琳买了些橙皮面包,慢悠悠走在街上。
风景固然很好,却不是她的重点。
教廷信奉的光之神的势力远没有延伸到整个大陆,像耶诺诚这样的地方,精灵和矮人自由出入,龙鳞和矿石的流通不受限制,于是赏金猎人孕育而生。
莎琳在街上游荡,一直等到夜幕降临。
小酒馆里热气腾腾,有美女露出大半个乳房在招揽客户,却在看见莎琳时流露出不屑的表情,仿佛她才是那个流窜在大街上的老鼠。
她们试图推开莎琳。
温暖的浅金色光芒在她的指间一闪而过,那个女人仿佛碰触到了火焰,“呀”的一声惊呼,像极了叫床,但短暂的痛觉是没有记忆的,女人再伸出手,莎琳不耐烦和她周旋,晃了晃凝聚起来的光元素。
——和火焰,宝石一样明亮的东西。
魔法在普通人之间还是稀罕品。
女人悻悻地让开了。
酒馆里人声鼎沸,在莎琳进去的一瞬间,有短暂的沉默,沉默过后是更大的喧嚷,仿佛先前就只是一场错觉,但角落里的不明不白的目光注视证明的确是存在着观察者。
莎琳戴上兜帽,找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座位。
虽然说烈酒和美食是赏金猎人的浪漫,但莎琳选择了……一杯牛奶,在这里就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那似有若无的目光转去了别处,没人会在意一个溜进来的小孩。
赏金猎人听起来神乎其乎,但大多数是收集低端炼金造物的任务,甚至不需要魔法,稍微会一些体术就能完成,当然,价钱也不很高,能维持生活,但还不足以支撑富裕的享受。
赏金猎人也不像传说中那样身怀绝技,大家也只是为了生活而奋斗的普通人罢了。
莎琳打量着整个酒馆,几乎没有一个客人像苜蓿那样有明显的异族特征,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最特别的反而是旁边弹唱的诗人。
性别不明,但这也无关紧要,美本来就应当超越性别。
宽大的法师帽子投下阴影,一双眼睛像是在发光一般,眼尾微微上翘,带着欲说还羞的魅惑,瞳仁里秋波流转,黑色蕾丝贴合牛奶般细腻白皙的皮肤。
那人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的美貌,只是拨弄着手上的乐器,那乐器也特别,在光下温润如玉,非石非瓷,声音沉郁顿挫,犹如大地的内核,嘶哑而有力。
在莎琳出现之前,那人便出现了。
先前的喧闹,多半是因为这个人。
但那人却毫无自觉。
举着大杯烈酒的男人有着健硕的肌肉和油腻的眼神,随从的人朝着弹唱诗人挤眉弄眼,——当然,他也注意到了美人,却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任由小弟的眼神在裸露的皮肤上流连。
在他看来,那人实在不识趣,要钱,他有的是;要人,他也非常可以。装模作样怕不是要擡高身价?
下贱玩意儿!
他朝地上吐了口痰,借着酒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吵闹声停下了,大家都在期待着什幺。
万众瞩目的感觉让他忘乎所以,斟满烈酒的杯子倾倒,澄澈的液体夹杂着些许泡沫,从头上浇下去。
对方似乎并未生气,任由濡湿的头发耷拉在肩头。
没有被制止的暴行并不会因为良心发现而停下,或者说,在那之前就已经没了“良心”。
他捉住秀丽的长发,狠狠拉扯。
回应他的只有细不可闻的嘤咛。
他说着什幺下流的黄色笑话,引起一阵骚动,那人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真是熟悉的场面。
莎琳撑着桌面,金色的魔力像蛛网一样,顺着桌面的纹路扩散开,像初血,像伤痕,组成一幅语焉不详的画面,和大祭司的脸重合起来。
大家都在看着这一场闹剧,甚至没有发现流淌的光元素,只有诗人皱起眉头,却被施暴者看做恶意。
“贱人!”他扬手就要打下去。
他停在半空。
小拇指粗细的金色链条在手腕上绕了一圈,末端坠了一枚流光溢彩的长四面体,他顺着链条看去,另一头被牵在……一个小孩子手上?
“妈的。”肌肉绷紧,他要把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拽过来。
莎琳力气不如他,借力一跃,跳过桌子,咏唱刚刚结束,她左手一挥,好几枚四面体朝着男人过去,他本能地要用手挡开。
——但光是炽热的。
他只能躲开。
于是牵引出一条弧线,莎琳放手,他因为收不住力踉跄两下,莎琳反而稳稳落在诗人的面前。
兜帽滑落,露出浅金色的长发和水蓝色的眼睛,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已经有人在小声惊呼了:“教廷?”
“是魔法!”
“怎幺会来这种地方……?”
……
壮硕的男人被激怒了,酒意涌上脑壳——就算面前的是神,他也要杀杀看。
已经有好事者从寄存的地方摸出了一人高的巨剑,他稳稳接过,剑尖划在地面上,花火四溅。
“缠绕在荆棘上的蛛网,流淌在缝隙中的虚妄。”
近战对法师来说可太吃亏了,她得先发制人。
金水顺着地板,铺陈出蛛网般的纹路——他若是再仔细一些,就能注意到。
但没有那幺多“如果”,只是小孩子玩耍用的低端魔法,在这时有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酒精让曾经的战士飘飘然,在举起象征荣耀的巨剑时,他没有去留意卑微的大地,魔力一圈圈扩散,地板黏糊糊如沼泽一般,在武器的重压之下,他失去平衡。
莎琳恰好也支持不住了,水一般荡漾的地板再度凝固,他狠狠砸在地上,撞翻旁边的桌椅,锅碗瓢盆噼里啪啦散落一地,武器也摔落在一旁。
许久没有被打扫的灰尘弥漫在空气中。
莎琳添砖加瓦:“停滞在过去的瞬间,让烟尘遮盖真实。”
烟雾腾起,
用魔法制作的障眼法只能存在区区数秒,她一把抓起诗人的手腕,拖着一路狂奔。
凭借白天闲逛的记忆,刚要拐进一条小巷子。
他拉住她。
是他。
在酒馆里看得还不是很真切,在月光下,或者说现在已经没了伪装的必要,他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啊,我刚还在想,你为什幺没有行动,”莎琳看着月光在他身上留下的一圈轮廓,“难不成真的想要射击♂?”
他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在酒馆里他似乎用了什幺手段进行了微妙的暗示,传达一种恰到好处的中性美感,在面对莎琳的时候,魔法失效了。
他微微扬起脖子,露出喉结。
莎琳这才注意到他远比想象中高大,裸露的皮肤充满一种难以言说的魅惑,眼尾上翘,但眼神又清澈如水。
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
今天早些时候,从四方井里传来一股迷人的香气,甜美之中夹杂着深渊的苦涩,她孤身一人,混迹在人群之中。
——好美味。
他本想顺着气味去追踪,但吓到这幺一个可爱的孩子并非绅士所为,他潜藏在酒馆,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骨质的乐器。
“要怎幺……做呢?”
啊,无聊的人类,即便是饥饿的时候也不屑一顾的货色,他漫不经心地想着,小姑娘还在躲在后面,就这样让他变成一滩血水的话……
离得太近了。
完全忍不住啊。
他本来就不是什幺能自我控制的种族,一直等待到现在已经太为难意志力了。
莎琳注意到藏在头发里的两支角和因为忘乎所以而暴露的桃心尾巴。
魅魔。
她曾经在课本上了解过这种生物。那时她从心底深处对恶魔产生了同情,一种没有办法克服本能的可悲生物,一种拥有旺盛的繁殖力,却被反复屠戮的家伙。
可他比想象中还要漂亮啊。
长靴,短裤,结实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就算这样的搭配也掩饰不住骨子里渗透的英气,和之前文弱的模样判若两人,他微笑着,发出无声的邀请。
莎琳忍不住伸出手。
魅魔低下头,虔诚地望着她。
莎琳以为自己会摸到柔顺的长发,但他微微偏头,所以她触摸到的并非发丝,而是柔软温暖的脸部。
他蹭着掌心,像是归家的大型动物,收起獠牙和爪子,一双眼睛仿佛浸在水中,映出面前女孩的影子。
“为什幺帮我?”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
在魅魔看来被“帮助”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一般来说,在他的能力影响下,罪恶会扩张,正所谓“拒绝不了就加入”,他能从混乱和淫欲中获得魔力——而且他喜欢这样,反倒是莎琳这种“正义”的行为会破坏进食的快乐。
——但,好像也不是很讨厌?
莎琳看着他的眼睛,被催眠了一般恍恍惚惚:“我想起了一个朋友,我觉得她应该会希望有人帮她。”
魅魔循循善诱:“但我不是她,我也不需要帮助。”
“我知道,但是……”她被迫卷入了自己的回忆,钩子从天而降,肉末和碎骨溅到地上,面前只有血腥一片,“这让你感到困扰了吗?”
水蓝色的眼睛里飘起迷雾。
“不,”魅魔本来想这幺说,但他注意到眼睛里的云雾有凝结成水珠的趋势,眼角泛红,他想到了别的东西。
他很快改口:“是的。”
“对不起。”
他凑上前,贴着耳朵:“你应该补偿我。”
莎琳歪着脑袋,像不明所以的孩童,眼里的水珠即将落下:“我应该怎幺做?”
魅魔抱住莎琳,软软小小的身体贴着成年恶魔的健壮肉体,他亲昵地把她搂在怀中:“就,继续之前的事情?”
他用着询问的语气,细长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抚摸着脖子,往下,是小小的乳房,再往下……他舔舔嘴唇,殷红的唇露出恶魔的邪气。
他低头,摩擦着脖颈,嗅到了更加浓郁的甜美。
是深渊的气息,盘踞在子宫,等着他去获取。
“那幺,我……”
他停下了。
还是熟悉的细长锁链,他似乎不可置信,慢慢地低头,胸口血红一片。
“啊……”似痛苦似欢愉。
他用拇指和食指,从身体里抽出链条,末端果然有一枚四面体,金色,沾上恶魔颜色略深一些的粘稠血液,非常漂亮。
他对着月光端详,而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