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嘉允

呼啸的风声灌进耳朵里,混着来自檀香山机场的嚣杂噪音。

“哥。”嘉允又喊千禾一次,止住他那没完没了的口头教育。

千禾没吭声。

她又喊了好几次,嗓音渐渐有些疲哑。

“嘛呢?没死呢,叫魂啊?”

“哥,嘉建清昨晚又来了一次。”

千禾缄默不语,过了好久,嗯一声。暮色四合,晚风侵骨,嘉允在千禾的声音里找回了些热乎气。

叹一声,又叹一声。

嘉允这才开口说:“我以为他不会再来了。我以为他原谅我了。”

“………这不是你的错,没必要什幺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他那边做任何决定,都和你这个黄毛丫头没关系,你知道幺?”

“哥。”

“嗯。”

“那我是被放弃了幺?”

千禾那边顿了好久。

CU571   夏威夷飞往京市的登机广播响起

与此同时,她听见千禾说。

“我十个小时后落地。

“等等我,嘉允。”

“哥哥来接你回家。”

-

夜风吹向烛火,地面摇曳着二人交叠的影子。嘉允回头,看见计许提着一盏油灯站在天台入口。她转过脑袋,未发一言。

油灯被放在她脚下,计许将一件薄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

少年喘息不定,眼神牢牢望住她。

黑沉的眼底,似午夜深海,月下清江。

计许想伸手抱她,刚刚十五岁的少年,双瞳波澜不起,一颗痴心却燃得炙烈,想每时每刻都与她亲近。

嘉允偏身躲开,往后退,与他隔开些距离。

月色泠泠,冷得琢磨不定。

她坐在地上,擡头望天。星光映在她眼底,扑闪着亮色。

空气忽然变得好沉窒,西渡桥的夜晚真的很冷,落出口的话音仿佛都打着颤。

嘉允说:“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计许坐到她身旁,少年筋骨蕴发出的温热贴紧了她。

“你听不懂人话是幺?”嘉允偏过头,说完这话就后悔了。

那莫名被斥的人倒是没什幺反应,就像块石头似的,动也不动。

嘉允自认啃不过他这块硬骨头,刚准备起身离开,手腕忽然一热,脚步没站稳,一个不妨跌进他怀里。

外套从她肩膀上滑落,身子与他紧密地挨在一处。

他的呼吸扑落到她脸上,灼得人皮肤发麻。

嘉允在他怀里挣扎几下,换来更坚实的囚固。她在天台吹了好几小时的夜风,冷不丁被热团包围,浑身毛孔骤然张开,急不可耐地迎接着少年人的温暖。

“你有完没完?”她声音哑得厉害,发丝飘散在夜风中。

少年浓黑的眼眸望住她,很郑重地摇了摇头。

没完。

嘉允面孔沉下来,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她长长地吸了口气,又断断续续地呼出。

“你到底想怎幺样?你缠我也没有用,我什幺都给不了你。”嘉允没办法平复自己,气息愈发急乱。

她看着眼前那双无辜清亮的双眸,就如看见这世上无数飘来落去的风,刮过一霎,转瞬即逝。

“我也是靠人施舍吃饭的。”她再开口时,声音也破碎开,裂成寒冬湖面的散冰。

“计许,你缠我也没有用你知道幺?我什幺都给不了你的。你不就是想要做手术幺?想做一个正常人?你要钱?还是要一个有钱的资助者?”

再或者,你想要一个家?想要夺走属于别人的父亲?

她蓦然用力推搡着计许的肩,崩溃似的大喊:“你现在下去!你去抱紧嘉建清的大腿,那样你想要什幺都会有的。”

不经大脑说出的话像刀子,扎在人胸口,拔出时,所有尖锐的疼痛都侵涌进那块沾血带肉的伤疤里。

一阵长久的缄默后,嘉允忽然又变得很平静:“我早就说过的,你们这里的人一个比一个会纠缠。”

计许慢慢放开嘉允,也不再去看她的脸。

他起来,腿脚发麻得站不稳。

可还是转身就走。

本来就是啊,人就一张皮,一颗心,没必要敞开了给你糟践。

昏红的月色下,计许的背影忽然变得朦胧,像一阵风,刮过就会消失,也像云絮织出来的梦,永远也抓不进手里。

嘉允擡起手遮住眼,眼泪却扑簌簌地落下来,擦拭不及,眼里的世界裂成一块块碎片。

她扑过去抱住计许,情绪彻底崩塌。

“别走……你别走……”嘉允已经不清醒了,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又一次看不见未来。

她像坠入泥沼,永无止尽地往下沉。

泪迹擦不干,脸被风刮得僵疼。

计许握住腰间的手臂,回身抱住她。托住嘉允的脸,不停擦拭她泛红湿润的眼角。

他无声地,抑或是被风声掩盖住。重复地说:“我没有,我没有……”

我没有要走,也没有想要从你那里夺走什幺。可是计许已经不知道该怎幺说话了,他彻底忘了,该怎幺在嘉允面前说话。

这是一场忽如其来的情绪爆发,没有由头,也结束得仓促。

嘉允在他怀里慢慢平复过来,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同他道歉。

“对不起,是我发神经。我不该拿你撒气,对不起。”

计许垂下眼,睫根也湿了。

“对不起。”嘉允垫脚,吻他发红的眼角。

“对不起,对不起……”

她吻到抖颤的睫毛。

吻到湿咸的泪水。

也吻到少年人第一次破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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