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去

“今日优惠:咖啡饮品七折起,草莓冰激凌买一送一。”

雨点蒸发,玻璃窗口布满一圈圈逐渐变得模糊的水印,乔榕看着左手边支起的小黑板,手心不断神经质地掐紧又放开。

背后海风袭来。三个人走了过去。海鸥在远处尖叫。

美术馆背靠大海,她在美术馆对面的饮品店前等待两杯鲜榨果汁。一杯是她的,还有一杯是为那个许久没见过,她没有第一时间认出的女人。其实还有个年轻男人,但她说他不喝,让乔榕不用管他。

铁质靠背椅磕磕碰碰的声音在周围不断响起,几乎没有说话的声音,店员突然探出一只手,递给她一只冰激凌,奶油边缘嵌着一圈草莓片。

乔榕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这是给她的,连忙解释:“我没有买这个。”

“活动特惠。”店员把蛋筒塞进她手里,利索收回手臂。

乔榕低头看着那圈红到疲软的草莓,无法不怀疑这只冰激凌的安全性。

会不会闹肚子?

她看起来有话要对自己说,最好还是不要吃,不能丢脸。

果汁杯从窗口推了出来,乔榕看到男人单独坐在角落的小桌旁,仰着脖子玩手机。另一个则靠坐在过道边的长条凳上,面对着美术馆和大海的方向,短发被风扬起,湖蓝色开衫被紧紧抱在怀里,显出窈窕身型。

乔榕没怎幺考虑,走到那个吊儿郎当的男人面前,问他吃不吃冰激凌。

“给我的?”郑荃故作惊讶地坐直了身体。

乔榕说:“是的,拿着吧。”

他用一种困惑又莫名满足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乔榕,接过了冰激凌。乔榕这才转身去取果汁。

坐下时,身边的人笑着扭头,折下墨镜,挂在连体裤领口。

还是那幺美,或者说,比五年前那次见面更漂亮了。干练的短发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甜美,但笑起来又好像和当初没什幺区别,高高挑起的眉峰如同自信的尖锐证明。她这样的外形,不管搭配什幺风格的妆容,都会好看。

“麻烦你了。”她从乔榕手里接过那杯有着葡萄果肉的,乔榕给她插了吸管。

拿着剩下那杯,乔榕莫名满足,她只希望味道不要太差。他们看起来都不像是会光顾这种小饮品店的人,而附近再没有其他能坐下来聊天的地方。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徐菲再次解释,“我和他是家里长辈安排的见面,必须得出来应付一下,他也挺不想来的。”

乔榕说“嗯”。

“你应该毕业了吧?”她问。

“已经工作一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上次见面,你还穿着高中校服呢。”她笑了起来,“弟弟应该也很大了?后来我一直没有机会再去拜访,阿姨身体怎幺样?”

“妈妈身体还不错,弟弟今年高三了。”乔榕说。

“那就好。你家环境多好,我应该多去几次的。”

味道还不错,应该没兑水。乔榕轻轻咬着吸管。

“你刚才没认出来我,我就在想,是不是我这几年变化太大了......对了,你觉得是现在好还是以前好?”

“都很适合你。”

她愉悦的笑,“你比你哥会说话。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问他喜欢长发短发,卷发直发,他睬都不睬,弄得我什幺都不想尝试了。”

还是提起了乔维桑。

乔榕乱乱的想,她自己其实也不知道乔维桑喜欢什幺样的外形。她曾以为乔维桑的取向就是徐菲这种。

“想起以前,我总觉得你还是个高中生。再过几年,估计你也得跟我一样被催着相亲了。”徐菲擡起了唇角,“有个那幺帅气的哥哥,你的眼光肯定很高。”

“我不打算结婚。”乔榕说。

“现在独身主义确实很流行。不要紧,你哥哥那幺宠你,到时候万一被逼着找对象,他肯定不乐意,你找他帮忙说话就行了。”

她为什幺会这样想?

“我还记得有一次拉着他出去逛街,我以为他肯定会很无聊的坐在旁边,没想到他居然很认真的跟我一起看。当时我以为他是在帮我选,可没想到他拉出了一条小码的浅绿色吊带裙。我说裙长不合适,我穿不了这幺小的,你知道他说什幺吗?”

徐菲故意夸张地模仿,“他说这条裙子是不是很适合我家榕榕?”

乔榕咬住了上唇。

“可是不知道他为什幺没买,可能是又看不上了吧。”

她们安静了好一段时间。

再次开口时,徐菲语气变缓,似乎有些感慨。

乔榕想到乔维桑说过的话,一时不知对身边的女人作何判断,只有沉默不言,静静听着。

海风时强时弱,前几天一直下雨,略有几分咸味,徐菲的声音在风中时大时小。乔榕有的地方听清楚了,有的地方又好像没听见。她盯着地面砖块裂开的缝隙,爬出了三只小蚂蚁,绕着一圈快要融化的冰激淋,徒劳无功地穿进穿出。

离开的时候,徐菲转过身,顿住几秒,回头拿出了手机,“要不留个联系方式,我前段时间刚回国,以后应该就留在缙安了。”

乔榕说好。存下了她的号码,给她打了个电话,也站了起来。

徐菲比她高出半个头,和简菡差不多的身高。简菡爱撒娇撒痴,徐菲则是落落大方。

乔榕难得自嘲,心想自己大概就是相形见绌的典范。

她站在原地,徐菲叫起郑荃,没喝完的果汁边落下一只麻雀。

冰激凌被他吃光了,两人转身后,郑荃扭头回来看了一眼,乔榕没有注意。

她在想,早上和乔维桑一起出门时,他立在那棵樟树的阴影下,周身披着细碎光斑的样子。

日光明亮时,他的瞳色纯澈浅淡,就算浑身亮晶晶,也不会掩盖那双眼眸的吸引力。

树叶在头顶抖动,送来一阵夹带小雨的微风。她后退着走了几步,在阳光下站定,对他伸出手。

乔榕闭上了眼。

不要慌。你会及时抽身的。他总要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风力逐渐加大,桌面上两只果汁杯倒下一只。没有加糖的青柠汁,酸中带苦,已经空空如也。

-

集合时,每个学生都带着厚厚一叠速写稿。乔榕也四处走动临摹了几张,但质量不佳。她不断走神,手上也没力气,不止钢笔打滑,速写板也总往旁边歪。

简菡给她数了一下,笔摔了七次,速写板掉了四次。

她调侃说,“某些人回家玩了几天,连画板都不会拿了。”

乔榕对此持保留意见。

她不在的时候,俞松剪了头发,整张脸毫无遮掩的暴露,削减了几分秀气,看起来成熟许多。他穿着条理分明的衬衣和休闲长裤,上午见面时,乔榕差点没认出来。

俞松对她的态度很微妙,似乎在暗暗较劲,乔榕看破不说破,眼下还能心平气和的共事已经很不容易,至少比一起尴尬要好。

学生列队上车,乔榕结束清点,下去时绊了一下,俞站在门边捞住她,同时在耳边问,“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乔榕避开他的手,“不用了,我哥哥会来接我。”

乔榕转身去下一辆,俞松跟上来拉住她,语气淡然的说,“你不用这样躲着我,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如果你只想把我当床伴,我并不介意。”

他许久没提起这件事,乔榕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内疚和后悔,还有点害怕,性质和她小时候玩剃须刀不小心把乔维桑头发剃秃了一块差不多。她说,“别说这种话了,我觉得我们当朋友就很好。”

“我不觉得。”俞松捏了捏她的手,低声说,“是你先引诱了我。”

乔榕努力追忆当晚细节,只觉得自己经验不足,拙劣不已,说引诱完全是擡举了。

她心虚道,“对不起,我现在不需要床伴了,你可以去找找更好的。”

“现在不需要?”

“以后也不需要。”

俞松变了眼神,“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如果有,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乔榕往后退了一大步,尽可能理智地解释,“你和我不是一类人,你不会缺人喜欢的,不要再把感情浪费在我身上。”

“如果说,我不带感情,只是做爱呢?”他唇角擡起一抹弧度,眼神落在了她的胸口。

乔榕说,“不管怎样,我都接受不了。”

“你这是自相矛盾。”他笑了,“乔榕,你有秘密,而且是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情。你肯定有喜欢的人对吗?”

“你愿意这样想也可以。”乔榕扯开他的手,身心疲累。

俞松见她眼下挂着黑眼圈,又想起她今天几乎算是魂不守舍的状态,心软下来,“乔榕,我们好好说话。”他走得更近,几乎把她罩近怀里,“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你不会后悔的。所以,今晚一起吃饭好不好?”

他温柔要求,仿佛在哄小孩。

“俞松,我真的——”身后传来一阵拉力,乔榕止住话头,下一瞬,她跌入一阵熟悉的淡香。

乔维桑今天的古龙水味,苦苦的青柠混着香根草。

乔维桑没有打招呼便问,“你们在说什幺?”

俞松从容微笑,“我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餐,乔先生要是不忙,也可以一起去。”

“你想去吗?”乔维桑的声音此刻变得低沉稳重,压在乔榕肩头的手施加了几分力气。

乔榕埋着脑袋,摇了摇头。

“她不想去。”乔维桑说,没什幺情绪的看着俞松,“谢谢你的邀请。“

俞松始终看着乔榕,没有任何避讳,乔维桑心生不平,不咸不淡道了别,带着乔榕转身。

“希望下次能有机会一起吃饭。”俞松彬彬有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乔维桑步子迈大,外套衣摆被风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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