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的墓园和景春的不一样,这里更加干净且仅仅有条,横道竖路都宽阔又通达,是葬着死人的地方却到处都漫着茂盛顺畅的气息,比市中心的繁华闹市更容易让人感受到一线城和三线城在公共设施上的天壤之别。
桑絮更喜欢景春的公墓,即使那里一下雨就阴寒冷寂,即使周边一圈是无人修缮的土路,即使园中松柏不少都枯得像是裹着一层似火烧灼过的皮,她还是更喜欢那。
因为张婉君睡在那,她也去的最多,慢慢就有了熟悉亲近的感觉,有一种莫名怅然的归属感。
“如果我死了,就葬在景春,也省得浪费了我妈的双墓。”
桑絮没头没尾地与走她身边的傅遇安说。
傅遇安目视前方,没打算接话。
“嗯?”桑絮以为他是没听见。
“那我呢?”
你死了,葬进张婉君的墓里,那我埋哪去?
桑絮愣了一下,偏头看傅遇安,他一手捏着白菊花捧,目不斜视地望着前路,像是没问过那话。
“只是觉得浪费了。”桑絮失笑,摆手否认。
傅遇安没应声。
桑絮环视一圈,瞧附近没别人,就伸手牵住他,“等我死了,葬哪还不是你说了算。”
“晦气。”傅遇安回握她,脚下步伐不自觉快了点,“怎幺桑叔的墓选这幺远。”
“墓园的人说那块依山傍水,风水顶好,就直接选那了。当时办得急,那两天精神也恍恍惚惚的,具体位置什幺的脑子里都没概念,就想着赶紧做好决定,结束掉这些琐碎事,让他早点入土为安好了。现在细想想,的确像是被坑了。”
傅遇安听她再说这事语气已经平稳很多,脸上也没了前几日那种失魂落魄,心里多少安定了些,“是我来晚了。”
“别小瞧我,我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的老手了。当初我妈的后事也是我一个办的,想想看,我那时候才多大……”
“十六。”傅遇安截了桑絮的话头,“那时候,我也没能帮上你。”
桑絮嗤他,“你当时可瞧着比我伤心多了,跪在我妈面前熬了三个通宵,比我更像亲生的。你说我对着你那双通红的兔子眼,哪里还敢使唤你。”
傅遇安嗯了一声,明显不想再聊那些事。
桑絮看他不说话,便也沉默。
擡头看前路方向,叹了口气,桑儒的单墓,她选得是真够远。
“恨他吗?”
傅遇安突然开口,桑絮擡头看他,他的视线正投在她刚刚看的那处。
原来他是问,她恨不恨桑儒。
“当然恨,恨他把我丢在景春,恨他骗我,骗我妈,恨他懦弱无能,恨他自私,甚至因为恨他还连带恨了其他许多人……什幺都恨过,也谁都恨了。”
傅遇安转眸看她。
“但是他死了,恨,就突然失去意义了。”桑絮冲他扬唇,神色显然比刚才略微沉重。
“嗯。”傅遇安又不言语了。
他这两日与她说话,偶尔会带着不明不白的态度,含有难以揣度的深意,桑絮发现好几次了。
“突然问我这个干嘛?”
“只是问问。”
“你这几天总爱话说一半,让人猜来猜去。”桑絮抱怨他。
“我下次注意。”傅遇安诚心道歉,“只是怕说错话,哪里惹你不高兴。”
桑絮狐疑瞪他。
“你这几天心情很糟糕,吃得少,睡得也不好,我很理解,也很担心 不想再无意中添你烦恼。”傅遇安变换与她握手的动作,成了亲密的十指交扣,“真的。”
“你就会说好听的。”桑絮抿唇,作势甩甩他的手,“那以后有什幺说什幺,别总让我觉得你藏着掖着。”
“嗯。”
“那你刚刚在想什幺?”桑絮趁热打铁。
傅遇安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又扭过头,沉默片刻,“其实,若没有后来那些,我可能会理解桑叔一点。”
桑絮没接话,等他继续往下。
“小时候,我印象里,桑叔和姨的感情非常好,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恩爱的夫妻。后来,姨去世了,桑叔一蹶不振,再后来,他丢下你,离开景春。这些事,我虽然不赞同,但是多少能理解。”
傅遇安用牵着桑絮的手把她拉得更近了些,直到两人的胳膊贴着胳膊,腿快挨着腿地走。
“如果是你先离开,我不会逃避,但我应该也顾及不了其他,包括我们的孩子。”
路到转口,他带着桑絮走上台阶。
桑絮乖巧地被他牵着走,没看路,全神转着脸在看他。
“可是,孩子会很可怜。”
桑絮太知道对于小孩子而言,爸爸妈妈一个离世,一个远在他乡的苦楚了。
“我也很可怜,而且,我还很自私。”傅遇安停下脚步,对上她的视线。
他很严肃,很正经,没在开玩笑,甚至有点像提前跟她嘱咐遗言。
桑絮不喜欢他交代后事般的口吻,也不认同他在这事上的态度,但此时还是有点哑口无言,只好扭头拉着他往前走。
“就你想得多!”
“如果你活得久一点,我也能想的少一点。”傅遇安被她拉得直了胳膊,依然懒洋洋地落在后头。
这是用行动明摆地宣示,在这件事上,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桑絮懒得与他争,快步到了桑儒的墓前。
干净的墓碑前面,有人摆了水果和鲜花,还有他爱喝的景春茶。
桑絮警惕地回身去看,仔细环视一圈,并没有发现躲在远处的丁嘉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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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起床来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