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除夕,过得还有些年味儿。
亲戚们大多住在这一片,隔得最远的,打车也不过二十来分钟。
沈代梅夫妻俩极力扮演恩爱夫妻的模样,在客厅里和人满天满地地聊着。沈代梅不许过年这段时间关卧室的门,幸咛耳朵边全是大人的大嗓门混杂着春晚节目的声音。
无聊地把消息列表里的群发祝福一一回复了,才回完瞿熠的消息,对方的消息框又弹出一条,幸咛也着实是闲得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瞿熠打字的速度很快,两人的对话通篇下来毫无营养,无非是“在干嘛吃了没看春晚了吗”等等,横竖不过打发时间。
新的一条消息弹进来,幸咛看了眼,发消息的人很稀罕,幸咛几乎和对方没有过任何的交流。消息也只是普普通通的“新年快乐”,即使是群发消息,也比别人简洁,连多余的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幸咛停顿了半秒钟,回复:
“同乐!”
瞿熠是很懂说话功夫的人,和他聊天很少能感觉到不适感。从除夕过后,瞿熠一直在给给幸咛发消息,幸咛在家能闲出鸟来,两人就这幺聊着。以至于后来瞿熠和她告白,她没多想就答应了。
关系转变之后,瞿熠的话明显要更多,看了两天“亲亲抱抱”的字眼之后,瞿熠在幸咛这儿的那点不同,也就逐渐和同龄的男孩子们没什幺不同了。于是这段“恋情”很快结束,第一周的最后一天,幸咛提了分手。
瞿熠挽留了几句,看幸咛确实没有不舍,是打定了要分的模样,他转而说:“那我重新开始追你。”幸咛不想看他缠人,几乎不回消息,想着过两天他的热情也就消减了。
那年放假早,所以元宵都没能过就开了学。去报道那天,瞿熠要来幸咛家接她,幸咛找了个理由模糊过去。
在憋闷的公交车厢里待了半晌,每隔几分钟,衣兜里的手机就震一下。幸咛没去看,因为大概率都来自瞿熠。
她低头把脸掩在衣领底下,听着同行的朋友说着寒假里发生过哪些八卦,“这个和那个谈恋爱了”“那个上星期又给人打了”。
州明这块地方太小了,点儿大的事情当天就能传遍。
童娟娟说得上头,没注意司机紧急刹了车,跟着惯性往前甩出几步,和旁边的人撞在一块儿。幸咛牵了她一把,把衣服领子压下去,“下车了。”
童娟娟跟在她的身后下车,公交没有直达校门,两人一块走了一段路。童娟娟的话密,没一会儿就有新的话题,“瞿熠最近在追个姑娘,这事你听说了没?”
幸咛看了她一眼,听八卦听到了自己身上,“我知道。”
“你怎幺知道?瞿熠前两天才和我说的,还让我不要告诉别人。这人怎幺自己……”
她的声音擡得有点高,这一站下车的人大多是州明一中的学生,纷纷侧目。幸咛稍稍皱了皱眉,截了她的话:“因为他在追我。”
童娟娟的步子停下来,咽了咽口水,才接着往前走:“是你啊……什幺时候开始的?”
“过年那会儿吧。”
不过几百米的距离,很快就能看见校门,童娟娟眼尖,看见树底下站着的人,用胳膊肘捅了捅幸咛,“不错啊,校门口等你呢。”
幸咛朝着校门的方向扫了眼,果然找到了瞿熠的身影,手里提了杯奶茶和一小束花。
幸咛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抽出了被童娟娟挽着的那只手,“你先走吧,时间快到了我再进去。”
脚下的步子一折,拐进旁边的小卖铺里。
州明的冬季不供暖,小卖铺外边挂着挡风用的廉价塑料帘子。柜台后边放着取暖用的小太阳,橘红的光照在小卖铺老板脸上,衬得肤色黢黑。
室内大约是不通风的缘故,空气不大好闻,烤热狗的味道夹杂在烟味里,还有些不知道从哪来的类似鞋子很久没有洗过的味道。
小卖铺后边传来声音,放着古早又狗血的电视剧,老板面上麻木,大约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氛围。
幸咛磨蹭着走到保温柜前边,才发现小卖铺角落里的长板凳上坐着一伙人。头发的颜色百花齐放,争做时尚的弄潮儿。
见有人进来,几人说笑的声音依然继续着,只是齐齐看着忽然闯进来的人。
幸咛只大略地扫一眼,很快把视线拧过去,放在了保温柜上。被一群人同时上下打量的滋味并不好受,随手拿了盒饮料就往外走。
那会儿扫码支付还没普及,幸咛摸了张纸币放在柜台上,老板木木地瞥了眼幸咛手里的东西,在抽屉的罐子里抓了几个硬币给她。
她接了找零,硬币里边少了个五角——老板看人下菜碟,见不像会来事儿的,自动涨个价。幸咛随手颠了两下,放进衣兜里,不想在开学就因为五毛钱和人掰扯,看了时间犹豫着待一会儿再走。
估摸着过了五分钟,外头打帘子进来一个人。对方见她杵在柜台边上,明显愣了一下,多看了她一眼,和她擦身而过,往里边走了。
电视剧的声音猝然暂停,里头的对话清晰地传出来,“哎陈究,门口那女的是不是你们班的?”对方慢悠悠地应了声。
幸咛听得尴尬,把衣领往上拽了下,转身打帘子出去了。
陈究侧着身,看落下来的挡风帘,几秒的时间,收回视线。眼睛半阖下来,“怎幺?”
“也就刚刚才来的消息,还能怎幺啊,惹了事儿呗,要挨揍咯。”
从小卖铺出去的时候,瞿熠已经不在那站着了。幸咛呼了口气,很快在唇边形成一小团白雾,又消散开。
她把手里统一奶茶的纸盒贴在脸侧,温度依靠接触传递过来,从保温柜里拿出来有一会儿了,只剩下一点点温热,可还是能让她觉得很熨帖。
幸咛把时间卡得很准,几乎是踩着早读课的铃进的班级,班主任来得早,预备着抓一抓迟到的人,站在门外多瞪了她两眼。
童娟娟在桌子底下按着手机,见幸咛过来 ,擡头看了看她,又接着继续她的冲浪。
新学期的第一天,书都还没分下来,就是想念书也没得念。教室里叽叽喳喳吵成一片,班主任在抓迟到同学的缝隙里管理秩序,成效颇微。
不知道教室外边又有谁被抓了,班里很快安静下来,张望着往外看。班主任叉着腰站着,另一边腋下底下夹了个记事板,个头比对方矮了一大截,倒显得没什幺气势了。
“陈究你怎幺回事儿?我昨天说没说今天不许迟到?你这都旷了半拉节课了!”
“啊,”陈究轻轻地喃了声,像是才想起有过这一茬,语气平平地说:“知道错了。”
班主任气急,“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每回认错就属你最快,能不能有一次真正的把人话听进去?”
陈究懒懒地掀眼皮看他,又半阖下去,看着是很乖,“那不得看看对方说得是人话吗?”
教室前后门都开着,陈究的声音轻易能传进来,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大半个班的人跟着一块儿笑。
班主任拍着门叫大家安静,挥着手,一副不想看见陈究杵在他眼前的模样,“走走走。”
陈究老实应了声,从教室后门走进来,拉开最后一排的椅子坐下。
等到窃窃私语够了,学习委员组织着班里的男生把新书搬回来。最后排的几个人,没人能使唤得动,坐在教室最后边传着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球玩,陈究坐着,倒是没参与。
临下课前一摞一摞的书被堆在前排的桌面上,学委站在讲台前嚷嚷,“都帮着分一下,多了少了都报给我啊。”
幸咛逃不过,抱了一摞挨桌往后分,到处都是分书的人走来走去,教室里乱哄哄的。幸咛重新抱了一摞书走到后边,才发了没两本,手臂被一股外力猛地一推,幸咛护了下,只有最上边几本掉下去。
幸咛回身,蒋舒怀正好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幸咛扫了她一眼,“怎幺?”
蒋舒怀嗤了声,“小三。”
明摆着一副挑事儿的模样,幸咛顿了顿,把手里的书堆到旁边的桌上,“你说谁?”
“我他妈说你,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蒋舒怀一点儿不压声音,周围的人都在看着。
幸咛把她扇过来的手折回去,“你有病是不是?你上学期分的,这赖我?”
“放屁!瞿熠半个星期前和我分的,这幺快就开始追你了?要没有点鬼谁信啊?你说说啊小三,什幺时候搅在一起的?”
幸咛怔了怔,手上的劲儿松了大半,脑子里快速地闪过瞿熠给她发的消息,他明明说……
她偏了脑袋看瞿熠的方向,瞿熠把脸侧向了另一边。幸咛忽地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那一个瞬间,她想的居然不是瞿熠有多恶心。她完了,蒋舒怀和她的小姐妹,没有哪个会放过她。
蒋舒怀交好的一个姐妹很快围过来,随手抄上一本书,扬手砸过来。
胶装的新书,边角都利落得很,砸在脑门上能磕出个血坑坑来。幸咛擡手挡了一下,对方拿着的书却在丢过来之前被迫改变了它的去向,被另一个人接了过去。
蒋舒怀两人愣了愣,看向陈究,“陈究你是不是装乖乖男装上瘾了啊?你念书吗你?拿什幺书?”
陈究老神在在地抚了一下书角,翻到了扉页,“不拿书我还怎幺装?”低头在抽屉里翻找了一会儿,摸出了把笔出来,摘了笔帽在扉页上写名字。
几笔连成两个字,张扬地落在扉页上。不小的一声响,最后一个笔画划破了纸页。
“要闹出去闹,别在班里,”他擡眼,视线慢吞吞地掠过站在他座位边上的几人,“看着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