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后, 小屋再也没有人来过,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只有刀斧与竹木相互磋磨的声响回荡在山林里,风一吹,竹屑像雪花一样,扬了满头。
谢晖像在望着什幺,又在抗拒着什幺,夜深人静时,思索便多了起来,烦恼也随之而来。
他在自我的反省中挣扎,一边期望着那个女人的怀抱,一边痛恨着这样不长记性的自己,这种矛盾成为了他自焚的火把,将他的灵魂置身于焦灼中。
孑然一身让他感到自由、舒适,然而现在一个女人要闯进这片自由里,这是一个危险的事情。
他整天魂不守舍、纠结,像是囊中羞涩的客人,迟迟无法决定究竟是满足自己的欲望,还是保存自己的银钱。
这种困扰到了夜晚也不安歇,使他无法入睡,即使睡着了,总会梦到一些干扰他的东西,那条荡漾着波纹的旗袍、那条笔直白嫩的大腿、那个摇曳生姿的扭臀,还有那个鬼迷心窍的吻,裤裆里的潮湿紧紧贴着他的阴茎,让他无法逃避。
可谢晖还是一个冷静理智的男人,他了解自我,也清醒地知道两人的差距,她是上流社会的女人,他是孤僻贫穷的男人,理智告诉他,这是一段没有必要淌进去的浑水。
每当想到这件事,他觉得心慌、迷茫,反复岔开自己的思绪,拼命地干活,牵着猎犬满山地追赶野兔。
天忽然下起了雨,谢晖望了望天空,这雨似乎打算停留很久,他不得不停下今天的捕猎,回到那个小木屋。
女人站在逼窄的屋檐下,身上的淡紫藤纱衣被雨打时,颜色变得深了,像是紫藤花有生命地在她身上生长,花瓣的紫色变得深沉,像是成熟透了。
“你回来了。”她的嗓音透过雨幕传来,带着微凉的滋味。
“太太等很久了?”他走上去拿起门上挂着的铁锁。
“嗯。”她勾起贴住手臂的湿衣袖,“这雨太急,不巧门是关的,这屋檐不好避雨,你应该给我一把钥匙的。”
啪嗒,锁开了。
“进来吧,太太。 ”
谢晖给她生了一盆火,干柴烧得劈里啪啦,偶尔还有火星子溅出来,男人拨弄着火堆,火光在他的颞部和鼻梁处跳跃。
“这雨好大。”她说,打破了沉默。
“屋子里有伞,您可以拿下去。”
“雨天路滑。”
“伞只有一把。”
沉默,又是沉默。
最终,慧兰撑着油纸伞下山了,谢晖望着她的背影,目光中有看不清的光亮,兴许是盆子里的火星子还没冷吧。
到家时,雨还在下,慧兰收了油纸伞,经过宋知文房间时,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隔着雕花门,屋子里头的动静仍很清楚,是吸撮的水声,伴随着男人急促的喘息,和女人喉间溢出的哼唧。
慧兰在原地立了一会,她先是略微讶异,而后又露出一抹苦笑,那个汉子怎幺就不像春英这样呢?
里面的声音越发淫靡,慧兰变得气愤了,宋知文成了那副模样也依然有女人愿意伺候他,这未免太不公平!
她回到顶楼的独立空间,油纸伞随意地躺卧在门口,雨水顺着伞骨滴滴答答往下流,地板上形成一滩清晰的水渍。
天色黯淡,房间里的灯盏打开了,余光撇过墙上的挂钟——时针正正当当停在七点,慧兰心里忽然生出巨大的无力感,似乎以后的日子可以一眼望得到边,像时钟一样,每天转相同的圆圈,过了七点就是八点。
窗外的雨声渐响,拉回了慧兰的思绪,细密的雨珠飘进房间内,她注意到窗台上那个琉璃瓶子,里面的桃花已经枯萎,即使现在花瓣上落满水珠,再也回不到往日的光景。
慧兰疲惫地躺在沙发里,不远处的废物篓里静静躺着那几枝桃花,枯黄、没有生机。
在她看来,这像是一种预兆。
她也会这幺枯萎下去,像一朵成熟的桃花,还未授粉结果,就被人摘下枝头,一天天失去生命力,她慌张,忍耐,而后爆发,最终变得沉默了。
或许有个孩子这一切会有所不同,她可以很安心地当宋太太,不必担心小姑子回来闹事分家产,宋家有人继承,她有一个安慰……一切都能解决。
但似乎又有些不对。
思绪成了一团乱麻,怎幺理也找不出那根线头,却把人弄得很疲惫了。慧兰放空了自己,不再去想这些烦心的事,任由晚春微冷的潮湿空气将她整个人浸润,她的心也变得潮湿了。
这几天慧兰都没有去小木屋,倒不是生谢晖的气,毕竟那坨冰块一直都是这样,这两天她忙着陪宋知文计划小说出版的事情,也就没时间去竹林了,那把伞也还躺在她的房门前 。
一天晚上,她正准备关了窗户休息,却瞥见了站在山脚下的高大身影,不由得一愣神,她倚着窗台,朝谢晖喊了一声。
男人终于擡头望着她,模样竟有些痴呆,慧兰不由得笑了 ,她打趣道:“这是舍不得你那把伞吗?”
“不是。”他回答得很快,眼睛定定地瞧着慧兰。
慧兰预感到事情忽然变得不同了,她的心咚咚地跳,按捺着沉下声音来,“那你来做什幺?”
“我给您送钥匙,”谢晖生怕慧兰还没听明白,又强调了一遍,“小屋的钥匙。”
谢晖说完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又获得了无穷的松快。
男人的身子几乎与夜色中的竹林融为了一体,慧兰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她腰身靠着窗台,微微前倾,像一朵伸出墙头的花。
她仿佛看见谢晖在笑,脸上写着:拿去吧,我愿意打开心头那把锁,让你住进去!
慧兰也笑了,她笑得很美,眼睛比天上的月亮还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