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方泽铭自踏入这间教室的那刻便收获了久违的注视。
昨夜酒吧的狂欢在他的身体里埋下宿醉的种子,站在三尺讲台上,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回到了十年前的身体里。十年前,他作为全省理科状元从这所学校毕业,站在楼下的国旗台上,他享受着学弟学妹们的景仰、学生家长的赞美、校长老师的笑容。上大学前的方泽铭,一路顺风顺水,直到那个人出现。
他眨了眨眼,又回到现实中来。讲台下坐着十六七岁的娃娃们,毛孩子,他在心里笑道。目光落在教室角落的那个男孩身上,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男孩的脸上,使他看不清他的脸,但他那尽管坐着也称得上挺拔的身高使他和这群“毛孩子”格格不入,他对照着讲台上贴着的座位表,周煜南,他的心咯噔了一下,随即一个坏心思涌了上来......那时他觉得,这个高中老师的身份似乎没有他想象的那幺无趣。
他自粉笔盒里拾起一根全新的粉笔,轻轻磕掉最前面的那头,背过身子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有把身体转过来微微朝向教室的角落:“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物理老师,你们可以叫我——‘方老师’。”
......
空调的冷风把方泽铭从回忆里拽了回来,他看到学习委员已经把卷子发到学生们的手里,便拉着讲台旁的椅子坐到黑板的一侧坐了下来,伸直他的长腿后交叠,一副懒散的样子:“都拿到卷子了吧,哪里有问题,报题号。”教室里响起翻卷子的沙沙声,过了一阵子,学习委员小心翼翼地报出“选择题第三题”,他懒洋洋地把题号写在黑板上:“还有呢?”,又是一阵子沙沙声,突然,教室后排的爆出一声“大题最后一题!”,全班哄堂大笑,方泽铭一边笑嘻嘻地拍掉身上不存在的粉笔灰一边站了起来:“大题最后一题我当然要讲,我不讲你们谁会啊.......哦不,周煜南做出来了。”
被唤到名字的少年擡起头来,他的目光是冲着方泽铭的,穿透同学们的嬉笑声,闯入方泽铭的眼底。方泽铭不在意地移开视线:“还有哪题不会的?”,刚才那位后排男生的玩笑仿佛冲淡了教室里拘谨的气氛,接下来同学们自如地报出题号,谁也没有在意角落里周煜南的目光。
除了姚尧,“别看了,方老师脸上又没卷子”,他假装不在意的点醒周煜南:“你怎幺提前拿到卷子了。”
周煜南回过神来,目光回到卷子上:“方泽铭先改了我的,然后我照着我这份改了你们的。”
姚尧“哦”地回应了一声,这个答案并不意外,老师们经常会先挑出好学生的卷子批改,然后把剩下的卷子交由他们信赖的好学生继续批改,这大大减轻了他们的负担,老师们都心照不宣地指使着学生干活,尽管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合理由的。姚尧安静了一会儿,但他又忍不住问了那个问题:“你为什幺又不叫‘方老师’?”
又来了,周煜南再次蹙起眉头,反问:“你觉得他哪点像个老师?”
确实不像个老师,姚尧想,方老师上课迟到,把皮鞋踩的像拖鞋一样,上课不管学生是不是从后门溜去抽烟,考试后从来不念排名,也不像班主任和其他老师那样从头到尾讲题,他像个十八岁的男生能体会班上学生的想法,不加以制止反而惯养,这点上,处处克制隐忍的周煜南反而更表现的更像个老师。
可是——方老师还是老师,姚尧不能否认,方老师从清华的天体系毕业,他讲课的方式和深度是这个学校的任何老师都无法匹及的,光是点,周煜南还做不到。
“姚尧!”,姚尧的心路突然被打断,他慌张地站了起来,发现全班同学和方老师都在看着自己,方老师朝他和善地笑着:“姚尧,能上来画一下受力分析图吗?”
受力分析图?!哪题的受力分析图?他刚光顾着盯着周煜南的脸,哪还有在听课。他红着脸低下头,却看到周煜南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卷子上的最后一题大题。姚尧瞬间感恩流涕,冲上讲台就是一顿乱来。他性格大大咧咧,作图不拘小节,上来就徒手画小车摩擦力。
方泽铭无奈地笑了笑,把卷子卷起来轻轻敲打了一下姚尧的手背:“乱来!”
姚尧不好意思地放下粉笔,挠了挠后脑勺:“方老师,你不说没人会这题嘛!”
方泽铭挑了挑眉:“我说没人会了吗?周煜南!”
男孩从教室的角落里站了起来,扔下看了一节课的卷子向讲台走来,他弯腰在讲台的抽屉里摸索直尺,方泽铭也俯下身帮他。
突然,周煜南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片刻失神,随即又恢复了平常的脸色,拿出直尺背过身来作图。重力,弹力,摩擦力.......少年有条不紊地完成了受力分析,随后扭头走下了讲台。
方泽铭勾起嘴角:“很好,大家看到了吗,这才是规范的受力分析,姚尧你可以下去了.......姚尧!?”
姚尧已经愣住一阵子了,听到方老师的呼喊,他才呆呆地走下讲台回到座位上。突然,他擡头盯住周煜南的侧脸,眼神里涌现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刚才,方老师虽然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姚尧的部分视线,但他还是看到了,方老师......不,方泽铭把手掌放在周煜南的臀部,用力地捏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