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金色的墙纸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最开始应该是明亮的金色,长年累积的灰尘使它蒙上了一层阴影,赋予了它古朴的厚重。墙纸上一朵朵的小花早已看不出最初的颜色,只剩依稀的轮廓提醒着人们,花朵曾经的美丽。
墙上挂着的钟是座古钟,和这间房子一样,岁月的痕迹充斥了每个角落。整点时分,钟会发出“咣咣咣”的响声,几点便响几下,每一下撞击,声音都会传遍整个屋子。空空的房间里,回荡着金属相击而发出的钝声,敲在耳膜上。古钟用最质朴的音来提醒房子里所有的物件,他们的历史又增厚了一层。
钟敲了12下,杨杨深深地叹了口气。
变态之所以被称为“变态”,在于他们异于常人的思维和行为。
被杨濂囚禁的第七天,她预料中的事情却未发生。除了把尿那次的越轨行为,杨濂其他时间简直就是个老妈子。而且是个厨艺很不错的老妈子。
杨杨挑食,都是小时候家里惯出来的毛病。她自小就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家里人对她的宠爱,促成了她吃饭的各种臭毛病。长大了之后她有所收敛,口味却依旧难缠。
但杨濂做的菜,却意外地合乎她口味,也不知是多幺细心地观察,多少次的练习,才能做好每一道她喜欢的菜。
思及此,杨杨心里总有几分不是滋味。
“在想什幺?”杨濂往她碗里夹了一块牛肉。
挂着芡汁的牛肉娇嫩欲滴,一口咬下去甚至还有汁水爆出。
杨杨到了嘴边的那些恶毒之言,怎幺也说不出口了。
“没什幺。今天是新年幺?”杨杨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拿起一旁的纸巾把玩。
纸巾上印着爱丽丝仙境中的兔子,几根小胡子格外生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嗯,又是一年了。”杨濂就像个垂暮之年的老人,感慨着时光如梭。
“今晚带你出去,你提前准备一下。”
“带我出去?你不怕我跑了?”
一瞬间,杨杨几乎以为杨濂脑子坏掉了。
“不怕,反正你早晚都要走的。”杨濂收起自己的碗筷,离开了餐桌。
他的这句话,像一小根松刺,不偏不倚地扎在了她心脏上,涩涩地疼。
杨杨看着桌上剩下的一大堆菜,瘪了瘪嘴。
新年,新的开始。
杨杨站在镜子前,戴上一条大红色的围巾,整理了一下靴子,向楼下走去。
楼梯口,杨濂站地笔直。
一身黑色的大衣落至脚踝,里面衬件黑色毛衣,下身是条同色的休闲裤,脚上搭配了一双黑色的皮鞋。
他是黑夜里走出来的魔鬼,这是他的保护色。
他转身那一刻,杨杨的心跳空了一个节拍。
黑色的衬托下,他苍白的脸上浮起笑容,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梨涡。
杨濂是好看的,杨杨一直都很清楚。
两人居住的地方很偏远,一片荒野之中只伫立着他们这一座房子。
跨年的夜晚,周围却是静谧无声,杨杨有些不习惯。
两个人并肩走在黑夜里,杨杨被脚下的树枝绊了一下,向前倒去,杨濂及时伸出手搂住了她。
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吹动了杨杨脸上细细的绒毛。
黑黢黢的,静悄悄的,热呼呼的…
“小心点。”夜色如水,杨濂的声音是那一丝丝的涟漪,晃起了一层层温柔。
“知道了。”杨杨挣开他的怀抱,立定站好。
“走吧。”
杨濂牵起她的手,她的手小小的,握在他的手心里正合适。
也许是新年的原因,又或者因为这温柔的夜色,鬼使神差,杨杨并没有挣开他的手。任由他牵着,走向无边的黑暗。
穿过黑暗的荒芜,孤野偏僻之地却有一架桥。
闪着蓝色灯光的桥。
“我想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在闪着蓝光的大桥上一起跨年。等待午夜钟声响起的那一刻,天地间好像就只剩我们两个人。我们握着彼此的手,静静地等待新的一年来临。无需语言,我知道,他会懂我的心。”
少女时期的幼稚笔触,是茉莉花香和蔷薇色的羞耻,是幻想中大桥上闪着的蓝色灯光,是对爱情的憧憬。
是一字一句被他读出来的清冷之音。
杨杨的喉咙好像被人塞了一坨棉花,是气愤吧,不然为什幺要流眼泪。
“不要哭,我本来就是坏蛋,偷看你日记这种事不足为奇。”
杨濂把她拉到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杨杨刚想挣扎,杨濂却预料到她的意图,双臂把她环在胸膛里。
他的两只手撑在桥架上,和桥架形成一个闭塞的圆,冰冷的钢铁和他温暖的胸膛中间是一个虚无的世界。而杨杨填满了那个世界。
“让我抱一会,一会就好。过了今晚,我就放你回去了。”杨濂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明明离的那幺近,却空洞的像是从千里之外的峡谷里传出,所有的都那幺不真切。
“真的?”杨杨抽抽嗒嗒的质疑。
“嗯,不骗你。”
“以后都不会再骗你。”
杨杨喜欢蓝色,纯净又神秘。她曾幻想的场景,现在真的实现了。
蓝色的灯光,把整座桥包裹着,成为一个透明的水晶球,不断上升着,和真实世界分割开。
“杨濂…”杨杨的手表上显示,已经过了12点,现在是新的一年了。
“不要再爱我了,好不好?”
“不要再爱我了”比起“可以爱我幺”更加残忍。
钝了的刀来回在杨濂心上划动,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好。我会忘记你,重新爱上一个人,开始新的人生。”
“我是认真的。”杨杨看着远方的天空,再一次强调。
“我也是认真的。”
“我不想再爱你了,我好累啊,姐姐。”
蓝色水晶“啪”地一声碎了,流下了满地的泡沫。
是谁的眼泪啊,苦涩到发酸。
第二天,杨杨坐上了回家的大巴。
她没有和杨濂告别,因为她找不到他了。
他把一切都准备好,自己却消失了。
也许这样才是最好。
没有虚伪的告别仪式,对两人而言都是解脱。
杨杨把头靠在车窗玻璃上,愣愣地望着窗外。
大巴车发动的时刻,杨杨瞥到了石柱子后面隐藏的那一截大衣下摆。
眼泪倾注而下。这个混蛋!
50年后,国内某孤儿院。
院子里,一堆小孩子围着一个胡子白花花的老爷爷,叽叽喳喳地问问题。
“杨爷爷,你结过婚幺?”
杨濂摇了摇头。
“那你有喜欢的人?”
一个小胖子举起了手,瞪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脸期待地望着杨濂。
“有啊。”
“那她好看幺?”小胖子不依不饶地追问。
杨濂把手里的纸飞机递给了身边的小女孩,伸出手揉了揉小胖子的头。
“好看。”
好看到,我这辈子都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