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沅唇沾酒杯,抿了杯盏边沿的酒,向上一看,连忙又低下头,交杯酒喝了,那……她可还没有,准备好。
但对方好像并没有往那块想,许逸试探问:“你喝了没?”
“喝,喝了。”白沅不明白许逸问这话的意思,思来,他今晚过分关心杯中的酒。
“没什幺不舒服吗?”他问得急促,更让白沅一团雾水。
“没有。”
“没有,哈,没有!”许逸蓦地笑起来,才露出今日第一个笑容,不过这个笑却让白沅的寒毛都要竖起来的,胆寒油然而生,她联想到前几日许玔那番话,加之今日许逸反常的表现,找到了许逸笑容背后的答案。
白沅的朱唇微颤,寒战打齿,脸色瞬间惨白,杯盏不受力往下坠落,洒湿了裙摆,滚落在地下,淹了一片,她盯着那掉落的杯盏:“这,是什幺酒?”
许逸这才慌了,去碰白沅的肩膀,肩上的嫁衣刺绣精细,每一针每一线都割着他:“就普通的米酒,你怎幺了,白沅,不要吓我。”
“许逸,你骗我!”白沅想去推却没有推开他,“你如果想知道什幺,为什幺不问我?难道我会藏着,想尽办法去害你!”
“沅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怪我,你不要怪我!”许逸翕动鼻翼,脸上尽是悔意。
雄黄酒是凡间用来驱妖避邪,蛇族最惧怕的就是它,并非能毁灭妖神,都是会折一些灵力。
白沅毫无准备,没有闭息丹田。
现已落肚,药性来得又凶又猛,仅仅一滴就侵骸入体,透浸心脾,全身的力气就要被抽走,白沅使劲一推许逸,许逸凡人身,白沅真想推怎幺会推不开。
但这一推却让她人耗费了她剩余的气力。
人摇摇欲坠,视线接近模糊,白沅能感觉到灵力被抽干,掐诀去压,根本就压不住。
许逸家中的桌子本不是什幺珍贵的木材,撑不住白沅的真身,她撑着眼皮,又去扶桌,挨了边角,堪堪只抓住盖住桌子的红桌布一角。
现在更是双脚发软,再也撑不住,随着她的掉落,盛物的桌布也被扯下,那果脯,糕点,酒水,大红烛也应声下落。
“簌簌”作响。
吃食像不受控制的蹴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滚向四面八方,一场好好的喜事,乱了一地。
许逸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僵在了原地:“白沅,你是,你是…….”
白沅靠着桌子,喘息着,气息微弱:“许逸,你没有猜错,我是,我就是你心中想的蛇妖,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拿雄黄酒来试探我,我寻觅你百年,违反天规,只望和你做一世夫妻,我还满心盼望,怎料你只是想除掉我。”白沅并不想哭,但是泪水却从心底涌了出来,鸦睫濡湿,扑扇两下停在了眼下,“我是害你了吗?”
“没有,你没有。”
白沅的双腿一屈,变成了蛇尾,死气沉沉趴在了地上,许逸内心再强大,不过是一介凡人,畏惧的连连后退:“白沅你害过人没有?”
“许逸,许逸,我为何会爱上你呢?”白沅凄凉一笑,几近绝望,“如果不爱你,我心里是不是会不会不这幺难受?”
“白沅,我…..” 他怎幺会如此愚钝?她若是真的想取他精气,又何苦对他如此上心,一步错步步错,他想挽回,不论她是人是妖,他喜欢的是她的人。
他缓慢走了一步,再一擡头,哪还有白沅的影子,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再睁眼,一张血盆大嘴冲他而来,和梦中的想要取他性命的蛇重叠在了一起,只觉得血液倒流,双眼一闭,昏死了过去。
方才是白沅没有稳住自己的气息,真身不受控制,还好她喝的不多,最后将那一滴雄黄酒吐了出来,变成了凡身之后,站在地上,忆起自己是将许逸吓昏了过去,她跪在地上去摸许逸的脉搏,脉象尽失:“许逸?”
死了,她又一次把许逸推向了死路,怎幺会这样,怎幺会,蛇丹治百病,绵延寿命,或许自己这一世真的用性命来抵他的恩情。
白沅调息,正准备将体内蛇丹从丹田之内调出来。
“你在干什幺!”一声呵斥,让她筋脉倒流,蛇丹又被压进去了。
青檀不知道什幺时候出现,拉着她想要从地上拉起来,“你只剩半颗蛇丹,是你辛苦修炼百年而来的,为什幺要给他,他如此害你!你却想着救他,你可知道,你会因此丧命。”
“青檀,我欠他的。”白沅挣开了青檀的手,“趁黑白无常还没有来,还来的及,你别管了,再晚他这一世就要到头了。”
“你要是救他,你给我的那半颗我不会还你的,我是绝对不会还你的!”青檀咬着牙说,眼光凌厉,语气肯定“你别想,你不要想我会还你”
“那半颗本来就是我送给你的,什幺时候想着要你还呢?青檀真傻,姐姐送你的东西怎幺会要你还呢?青檀修身以后灵力就停滞不前,可能,可能从今日起,姐姐就护不住你了,你说得对,自从下山之后,我忽略了许多,你可不要怪姐姐了。”
“怪!我怪你,你休想用这话骗我的另外半颗,我不要你救他,他对你一点都不好,他还让你喝雄黄酒。”青檀抑制不住心中的悲凉,又一次抓住她的手,不愿意放。
“好了,青檀,我知道你话只讲半分,之前下山义诊你喜欢和我闹,我知道你只是怕我受委屈罢了,你总是被我一哄就不气了。”
白沅摸着青檀的脸,划过他的眉眼,在眉角施力,眼中尽是疼惜:“我家青檀都长这幺大了,你心思单纯,以后,以后别被人骗走了,世间原来还是如此险恶。”
只曾被你骗过,只因为爱你,才被骗的心甘情愿,青檀曾想过为何他会爱上一个除了善良一无是处的妖,让他费尽心思只愿讨她一笑,但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哪有为什幺?
怪只怪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心。
白沅重新打坐,将丹田之内的蛇丹取出,一颗蛇丹分成两半,救了两个人,大概是真的值得,青檀想要再去阻止,却被阵法震了回来。
他心中大骇,语气又急又气:“白沅,你什幺时候下的咒?”
白沅故意下的阴阳咒,下咒的两人阴阳互斥,她知道青檀决计会阻止他,但是许逸回魂的时间不多了,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之前算他命中有一劫,本想帮他渡劫,却成了他的劫难,人生真是鬼神难测,不过,她回头看了青檀一眼:“你也不要怪我了,人说婴童走路需要人扶,长大了路也要自己走,青檀的路,一定要比我顺才好。”
青檀装作不会法术的样子,就是怕施法容易被看出端倪,修法不同,灵气自然也有差异,白沅修的法术层次不低,容易感到正法和邪术的不同,上次回溯他也是试过几次,才能将邪性压倒微乎其微,生死关头,他只能出手破阵。
没想到的是白沅早有准备,蛇丹从取出到置入许逸体内不过一刻,等到他要破时。
阵法早因为白沅无力支撑,瞬间消散,他三两步向前,将要倒地的人带到怀中:“白沅,你要是死了,我上天入地都要把你的魂魄收起,放在炼化鼎中,用真火烧你百年,再放入冥池中,要冰饕侵蚀你的五脏六腑,你听到没有,你给我睁眼!我说到做到,别以为你闭了眼睛,就当做听不到。”
怀中的人气息微弱,青檀心脏也随之为弱,他低下头,轻轻拨开玉帘,像是新郎挑开新娘的盖头,窸窸窣窣的撞击声,随着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被放置在了掉落的果脯中。
月影稀疏,寂静无声。
今夜遮住的容貌终于迎来了来人,只不过春色不再,腮红弱,眉黛闭,朱颜消,云鬟乱。
他将乱发向后拨,将她泪痕抚干,指尖划过雨后落花,停在了她的脸上。
你看,明明是洞房花烛夜,你心心念念爱的人,却连你装扮一天的容貌没有看清,你的心房何苦为他开?
百年以来,你爱的人早已不是你回忆中的人,几世轮回之后,除了躯壳哪有相同的地方,只有我,怜你,疼你,爱你,惜你,既然如此,今日的新郎,就让他当了又何妨?
怀中的人,被紧紧楼在怀里,他珍重献上了自己,贴着她的唇,她气息扑在了他的脸上,这幺近,又这幺远。
他还是舍不得啊,青檀闭上了眼睛,凝气聚神,将藏在丹田最下方的另一半蛇丹,唇对唇,渡给了她。
他认命地盖住了眼睛。
以后就是你欠我的了,这笔账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