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香港是一根八音的弦。

谁的手,谁的手撩动了琴端又悄然垂下。

拥挤着人群,旋转着夜色,流动着钞票,游走着肮脏的地下街的老鼠。那天晚上陈星洛站在鲗鱼涌海滨公园向闪光的维多利亚港湾望去,点点霓虹撒在海面上,一泊一泊如湿淋淋的艳鬼在水下升起。

这一点日出印象,无论过多少年都不会变。

昨天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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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伶俜过去,陈星洛像一只过早冬眠的松鼠,蛰伏成不关己的姿态。清晨起来,与何树森一起用餐,努力扬起每一个笑脸把一大堆纯洁善良满满展示给他看,努力发掘每一个关怀和感激并时刻表示自己对他的仰慕之情,努力笨拙地搜刮肚子里的笑料并故意展示这样不经意的笨拙来活跃早餐氛围,努力对他的离去表现得不恋恋不舍其实是十万分的难舍难离。尽管陈星洛如此卖命地卖萌加卖蠢,而一般情况是,何树森会嫌弃他的聒噪。一开始直接提出来让他出去,后来保持沉默地看看报纸,如今他终于有所回应了。虽然只是简单两三个鼻音,陈星洛也会立即表现出大喜过望的神色来。

简直像个傻瓜。每次何树森上班走后,陈星洛都会趴在床上想。

有时何树森顾不得早餐,早上五点陈星洛就会跑到厨房,帮路露小姐准备早餐,虽然基本上插不上手,但还是努力兴高采烈地忙来忙去。他会悄悄擅自在蛋包饭上挤出一个心形番茄酱,然后十分虔诚地装在保鲜餐盒里边,餐盒装在纸袋里,再颠颠地递到何树森手里。

如是,何树森去上班时,高冷的Dior黑色小牛皮公文包和印花纸袋里边冒着蒸饭热气的平民早餐总是尴尬地共处凯迪拉克的一方天地。

晚上何树森通常是九点回来,泡个温泉,品一点干邑,做个短的泰式按摩,听Jose太太的电话汇报:一日三餐啊,来客记录啊,消费额度啊,杂七杂八无关痛痒。但是何树森若是不听的话会不习惯掌控不了一切的感觉。

而现在又加了一条。

“……下午陈星洛先生提出向路露小姐学习茶点制作,但是考虑到老爷的健康安全,我们拒绝了先生的请求……”

健康安全?怕我毒死他吗?陈星洛在门后偷听着,满脸不屑。

“不过是多一个人做饭,”何树森说,“算了答应他吧。”

“哎?”陈星洛听见了,“一不小心”发出了一声惊呼。

何树森挂断了电话,开口道:“在门外站着干什幺。”

陈星洛不好意思地挪着进来:“嗯……没什幺……那个,谢谢何先生答应了。”

“叫我什幺?”

“啊,木木,木木。”

“嗯,我其实喜欢可爱的东西。”何树森仰坐在一百余平的温泉里,慢慢饮酒。陈星洛前身被热气熏得全身发暖,后背紧贴冷风发凉。他的眼睛瞄来瞄去,从何树森贴在额上的湿湿的黑发,到微微起伏的胸膛,到充满力量的前臂,到琥珀色的水面上风骚的樱花瓣,到漂浮着的小木筏——里面那个艺术装饰的威士忌水晶酒壶。

天啊大师典藏系列尊尼获加威士忌,中国限量600瓶。陈星洛咽了口唾沫。

“累不累?”何树森率先开口。

“啊?不会,不会啊……我每天在这幺好的房子里休息,伤好得快,吃的也胖,睡得也……”

“不是说这个。”何树森换了个姿势,转过头来看着陈星洛,“取悦我,累不累?”

陈星洛在心里猛点头,然而满脸不解地问:“取悦?没有啊……”

“你啊。”何树森又喝了一口威士忌,“陈星洛,我的身边有很多人,在想如何不露声色或是飞扬跋扈地取悦我。他们会试图与众不同博得我的注意,会制造机会让自己和我有接触,会因为各种目的表现出对我的恭敬或者倾慕。在我看来,你也一样。”

陈星洛适时地选择了不说话。大少爷找你谈人生,别自作聪明比较好。

“你非要时刻向我展示你的笑吗?你这幺想讨好我吗?你累不累啊?”

陈星洛把脸藏在影子里,低着头不说话。

何树森眯起眼睛,伸手把他拽到身边,擡起他的下巴,拨开他的刘海,果不其然又看到他茶色眸子里的一层雾气。何树森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怕我赶走你,想做点什幺事情来证明自己。没必要的,真的。等你伤完全好了,再说吧。”他逗逗他的鼻子,“我还没有留宿过别人这幺长时间,知足吧。”

陈星洛点点头,退出何树森的臂弯,很乖地问:“月亮不睡你不睡?挺晚了,木木同学。”

看到何树森点头,陈星洛很开心地说:“那我帮你拿毛巾!”

何树森歪着头招招手,陈星洛很顺从地凑过去。只见他在温泉中站起,被柔和灯光晕染成金色的温泉水纷纷滚下,那尊充满东亚男人成熟味道的躯体和微凉的空气碰撞着。水流顺着结实的蜜色肌肉,往下弯弯曲曲地淌,往下,再往下。

陈星洛反射性地闭上了眼。

被热的,一定是被热的。

“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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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ile   you\'re   smiling,

We   dance   to   the   splended   music.

while   you\'re   crying,

I   dance   to   the   gentlest   music.

Don\'t   you   know   you   are   my   rose?

You   come,   you   go,   I   dance   with   you.

Or   humming   alone,   with   my   sensitive,   and   pure   memory.

I   like   it.

Like   a   song.

半糖午后慵懒如猫。

像一个未至的冬夏。

“鲜澳洲苹果肉,朗姆酒,肉桂粉,全蛋液,杏桃果酱……路露小姐,全在这里了。”

“乖孩子,再来一点鲜榨柠檬。”

路露化着小亮妆,踩着平常的细高跟在厨房俨然成了公主,陈星洛则像个小跟班跟着师傅,认认真真地学着如何做何树森喜欢的苹果派。

至少……要讨好一个自理能力为负的大老爷需要耐心又细致的全能型保姆。

真他妈难。

“你是说何树森先生……?”路露将高低筋粉过筛,和软化的黄油一起放进搅拌器内,“啊哈虽然我们都称呼他为老爷……但是我更喜欢称呼他的名字呢!虽然他在公司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是在家里确是很随性的呢。”

嗯,随便展示裸体什幺的……

“何树森先生当然很厉害啦,他是君临财团的准继承人,明年就是第九任,大家也会称呼他何九爷……嗯,现任八爷是他的伯父兼干爹何季老爷子,只是早早夫人难产没能保住……哎呀年纪轻轻就没了孩子,痛心痛心。”

“嗯……我表示很难过……”陈星洛皱着眉头把苹果切小丁。

“对吧……所以才推出我家先生了嘛。不过不过,何家很多人还是对这个位子眼红的,譬如何泉白那个瘸子……哼老是想扳倒我家先生,怎可能呢!”路露忿忿地倒着面粉兑水,又拿出来揉了半天,“看好,我家先生不喜欢纯机器打出来的面团,也不喜欢一键式的烘焙,这些你都要自己干。”

陈星洛用力点头,站在一边仔细看着。突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路露小姐,何先生有没有恋人啊什幺的……?”

路露放下了刮板,捧着脸做了一个娇羞状:“他是大——众——情——人——哦。”

是吗……

#

似乎是很顺利,苹果和糖熬成了褐色,入朗姆酒;苹果水分减少,入肉桂粉;盛出来,入面包屑;放凉,铺在3mm的面饼上;摆派皮,刷全蛋液,入烤箱;叮一声,再刷果酱……

陈星洛想起从前Satur打赌输了,晚饭做黑森林的样子。整个过程都在体现他德国人的严谨,Thurs当时就开玩笑说嫁给他……然后,然后Fri用一枚无可挑剔的马卡龙征服了她……

哎哎Wednes当时在干嘛呢……刷锅?

陈星洛看着自己做的巴掌大的矮墩墩的苹果派,想着想着就飘神了。

“喂喂,想尝尝吗?”路露笑着说,“总觉得会做饭的男孩子很可爱呢。”

“嗯……不了,我想等何先生回来以后请他尝尝。”

“乖孩子……告诉姐姐你多大啦?”

“啊……”

“噢我错了,不能对客人这幺无礼的!”路露收拾着桌台剩余的食料,“等晚上你可以先把它用微波炉转一分钟。”

“嗯谢谢……其实,我19岁了,知道也没什幺……”陈星洛歪了歪头,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多少岁,差不多说一个就行了。每次Wednes喝到人头马的新货时就会嚷嚷着给他庆生,大家热热闹闹随随便便地给自家小弟过个生日就完了……就连,Mon,也不知道吧……

Mon……

“真小啊。还想学什幺?紫薯红豆羹还是木瓜西米露?”

“都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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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我做了一点吃的,就是,就是你平常吃的……木木你晚上能回家吃饭吗?”

“抱歉。要是这点事还要劳烦你打个电话的话我觉得没必要。”

嘟……嘟……

陈星洛攥着话筒,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突然真的有一点点失落,一点点。

“先生,老爷可能太忙,您要体谅。”Jose太太用混着浓重菲律宾腔的英文对他讲。

“嗯……谢谢您,管家太太。”陈星洛还过话筒,耷拉着肩膀回到了餐桌前,“其实我中文比英文好……”

“下次我会注意。”Jose习惯性地摆正了那个老式话筒。

两个甜品一筐吐司一个主菜两盏饮品是陈星洛一个下午的成果,特别平常,简单得不得了,甚至路露小姐做完以后也说了一句“我家先生应该不会吃吧”,然后果真被孤零零地嫌弃在这里。

陈星洛举起一个小勺子看了看,Royal   Doulton,委屈你了。

然后毫不留情地戳进了西米露里。

去你大爷的姓何的敢瞧不起小爷做的饭!

您就是个连个蛋都不知道怎幺煎的手残!

陈星洛不顾形象地风卷残云并大肆腹诽。

要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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