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四 非人

三人得了阁皂山被围的消失后,又从那老人家口中得知,因隐仙一派并无犯事,倘伊王无故围山便是名不正,言不顺。是以伊王竟是寻了个由头道:因灵州地动,北地甚是动荡。隐仙掌教留于京中主持祭天仪式期间,蓬莱观安宁便由伊王维护,好叫掌教无后顾之休。

伊王竟使了这般名目,隐仙子弟眼下暂且便是安全无虞。既如此,樊见纯与宋渊也稍稍宽心。三人既知阁皂山被围,也料定蓬莱镇中已是布了伊王线眼。是以入镇前宋渊便盘算在镇外的农舍人家处买几套旧衣裳,稍作一番乔装以避伊王耳目。

卖衣衫予宋渊的人家只得夫妇二人并一个女儿。故而宋渊便买了两件汉子的短袍以及那闺女的粗布衫裙。樊见纯原就生得身高体壮﹑浓眉大眼,眼下虽穿了一身短袍也是别有一番精神。

因那汉子个儿不及樊见纯,衣裳便短了些。此番樊见纯刚换上短袍,低头一瞧,不禁扯了扯衣袖喃喃道:“哎,实在不大合身……”然而他语声刚落,便见换好衣裳的宋渊走了过来。

“见源,”樊见纯唤了一声,又把宋渊上下打量了一番,竟忽地指着他的脸道:“你这脸皮也太好看了些,莫不……涂些泥巴遮一遮吧。”二人在山上七年朝夕相对,原来再好看的皮相也习惯了。只眼下二人穿着同样衣裳,两相对比,樊见纯才又生了宋渊果然是个俊美少年郎的感慨。

宋渊闻言,正要推拒,转脸却见沈鱼荆钗布裙,款款而出。沈鱼肌肤原就生得白皙细腻。往日她常穿白衣裳倒是隐了几分,如今换了套靛蓝衫子,却是显得她脸色如玉似雪,不可方物。

樊见纯见得,不禁叹了声,问宋渊:“……这衣裳不是白换吗?”

沈鱼从远而至,见得他们面露难色便问道:“这是怎幺了?”

宋渊听得,笑了笑,回道:“师兄怪你长得太好看了。”

沈鱼听罢待要应声,樊见纯已是回道:“见源,你也是的。”及后樊见纯又同沈鱼说了心中顾虑。

“若如此,我倒是有个法子。”沈鱼说。

宋渊那厢听得沈鱼有计,不禁奇道:“表姐有甚幺法子?”

“欸,说起来也是多得星星。”

原来沈鱼在云梦多年,并不通晓山下女子如何梳妆打扮。是以沈鱼与赵星在西京待在一处时,便让赵星教她施粉画黛。

沈鱼如此说着,却忽地垂首摸了摸鼻子说:“可惜我总是画不好——星星说旁人都是愈画愈好看,我却是愈画愈难看的。”

一旁的樊见纯听了,啊的一声说道:“你这手艺现下却是能派上用场了。

宋渊闻言,却是忍俊不禁,然而转念想到不好落了沈鱼脸面,遂强忍了笑意附和道:“是,有劳表姐了。”

沈鱼见此便应了他们,从袖中取出乾坤袋,又拿了好些胭脂水粉出来。

宋渊见了如此阵仗,笑着指了指樊见纯道:“师兄先来。”

沈鱼闻言,点头走到樊见纯跟前。

然而樊见纯见得沈鱼手里捧中那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儿,心中却是莫名一慌,“沈女郎斟酌些,我原就长得没你们好看。”

沈鱼听罢,边笑边取了螺子黛在樊见纯眉毛上描画起来。原来樊见纯五官中以眉眼长得最好,双目有神,眉若刀裁。只沈鱼才画了几笔便把那规整的眉型乱了。

宋渊在旁不过瞧了两眼,便按捺不住笑道:“表姐,成了。有点味道就好了。”

樊见纯听得宋渊所言,心中莫名一慌,返身便回那人家处去借镜子。

“姐姐,该我了。”

说到要画宋渊的脸,沈鱼兴致也便高了几分。她想了想,最后竟从乾坤袋中摸出来一把假胡子。

宋渊见了,奇道:“你﹑怎地有这种东西?”

沈鱼听得,边顺了顺胡子边回道:“在西京去戏园子时,他们便宜卖我的。”

沈鱼打小便喜欢买些乱七八糟的无用之物,宋渊素来知她性子,明了多说无用,索性便不说。

那厢沈鱼应了后,见宋渊并未作声,便动手给他“打扮”起来——她先调了些深色水粉替宋渊敷面,再寻了些米糊把假胡子黏上。待沈鱼画好,宋渊便从包袱里掏出照妖镜。当下一照,只见从前十分容貌,如今只剩得五﹑六分。

“……姐姐好手艺。”

一旁的沈鱼见宋渊愁眉苦脸,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道:“看你以后怎幺招蜂引蝶?”

宋渊见沈鱼调皮,一手把她扯到怀里,正要捏捏她,却忽地听得樊见纯喊道:“见源。”

沈鱼一时疏忽,并未注意到有人走近,甫想到竟被樊见纯碰见二人如此亲密,身子便不禁一僵。

宋渊察觉,忙撒了手把沈鱼扶好,又转脸回樊见纯道:“师兄回来了?”

樊见纯听得,一时并未应话,须臾始回道:“你来,我有话同你说。”

宋渊闻言点了点头,与沈鱼说了句“表姐在此稍候”,方随樊见纯离去。

宋渊与樊见纯并肩而行,然而过了一会尚未见樊见纯开口,便先说道:“师兄,我和表姐……”

只宋渊此话未完,樊见纯已嗯了一声道:“我知道的。”

“师兄既知道……”

“隐仙与龙门不同,原就允许门中弟子婚娶,你若要娶妻本来也没甚幺。”

宋渊听得樊见纯话中之意,眉头忽尔一皱,“师兄是甚幺意思?”

此时樊见纯又默了会,方问道:“我之前不过隐隐有些察觉……只相处时日多了,便觉着﹑觉着,”樊见纯说着,忽地挠了挠头,“我问你,沈女郎是否﹑是否……并非人也?”

宋渊本就想过若隐仙中人知晓了沈鱼真身该当如何,此番真就被樊见纯点破,便点头说了声:“是。”

樊见纯见状,想了想方问道:“此路艰难,你可想清楚了?”

“清楚,”宋渊说着,定定看向樊见纯道:“甘之如饴。”

樊见纯与宋渊多年同门,早知他是外冷内烈的性子——宋渊面上与人交往总是冷淡疏离,然而内里性子却十分倔强。若非如此,当年也不会在蓬莱镇中等人等了三日。

樊见纯既知宋渊性子,此番又见得他神色,便知他心意已定。是以他也未再多言,只拍了拍宋渊肩膀,“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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