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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一凡睡得迷迷糊糊时被人摇醒,他费力睁开眼,黑暗房间站着一个瘦小身影。

“英宝?”

乔英子摁亮壁灯,他才看清楚她手里端着水杯。

“起来喝点蜂蜜水,你一直在咳。”她压低声音。

方一凡被她扶起靠在床头,他手虚握成拳放在嘴边用力咳了几声,含糊不清:“是不是吵醒你了?”

换季得了流感,已经一个星期也不见好,还越来越严重,方一凡怕传染给她,这几天吃饭睡觉都是躲着。两个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见不了几面。

方一凡饭照做,但分开吃,有什幺事隔着门和她说。

乔英子让他去看医生,他出去了一趟,带了些药回来吃便再没下文。

她一天天听着他晚上的咳嗽越来越频繁大声。

刚刚在隔壁房间听到他的咳嗽声起来,发现他在睡梦中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咳,咳得之厉害让她听了都怕他嗓子咳坏了。

方一凡喝完一大杯蜂蜜水舒缓了些,对她道:“你回去睡吧,我没事了。”

她点点头,接过他的杯子看他重新躺下,给他掖好被子才出去。

去厨房洗干净杯子然后回房间睡觉,路过他房门口时停下凑近门边听,听到一阵压抑小声的咳嗽,像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故意闷在被子里咳。

她沉默站了会儿,打开门进去。

听到响动的方一凡从被子里探出头看她,声音沙哑:“怎幺了?”

乔英子不说话,两三步上了床,掀开被子从床尾钻进去,不顾方一凡的惊呼,小脑袋从他的胸膛钻出来,被子底下的身子紧紧缠住他的。

“今晚我要和你睡,”她手臂从他臂膀下穿过去抱住他,声音很闷。

方一凡想说会传染,就被她一句“不然我睡不着”堵住。

她易失眠,前期治疗经常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就是铁打的人精神和身体也抗不这样的折磨,想到那时她崩溃的状态他还心有余悸。

便不再拒绝,长臂一伸从床头柜拿了口罩戴上,给她调整了下姿势,让她在他身上趴得更舒服。

因为感冒,鼻音很重:“睡吧,我哄你睡。”

他轻轻拍她的背,嘴里呢喃有词,仔细听,是在说故事。

“从前有一只熊宝宝,它从出生起就没有左耳朵,他去上幼儿园,小朋友们都嫌弃它和自己长得不一样,所以不愿意和它玩……”

“熊为什幺要上幼儿园?”

“因为是童话故事。”

乔英子耸耸肩,“行。”

方一凡清清嗓子,继续讲,“熊宝宝因为没有朋友,很伤心,就躲起来哭,哭着哭着他长出了耳朵,小朋友们看他长得和自己一样,便又愿意和它玩了,于是熊宝宝快乐地和朋友们生活在一起。”

房间里安静了三秒。

乔英子皱眉,“讲完了?”

身下的人嗯哼一声。

“你讲故事的水平很差。”她闻着他的清冽香,很安心。这几天他因为生病躲她,没了习惯中的搂抱亲吻,她很想念。

这次流感他好像特别严重,咳嗽流鼻涕,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精气神,颓废沮丧许多。

“你的病怎幺老不好?明天再去医院看看吧。”

方一凡边抚她的发丝边回答好,末了觉得她的声音情绪不对劲,他低头想看她,“怎幺了?”

她脸埋在他颈窝,不让他看,方一凡便有些慌,“我的故事没难听到这个地步吧?”

颈窝处噗嗤一声,乔英子擡起头,对上他只露出一双晶亮眼睛的脸,“你也知道你故事难听。”

口罩下的嘴角微扬,看着她微红的眼睛,心酸酸涩涩,“我生病脑子昏昏沉沉,讲故事哪有什幺逻辑,你将就听听。”

默了会儿,她微撑擡身,手肘支在枕头上与他平视。

他一点点看她眼睛里的情绪变化,从平静变得炽热,他欲言又止,掌心下的肌肤发烫。

“英宝……”

她的吻落下来,细细密密落在他的眼皮,眉心,额角,双手捧着他的脸,吻得仔细认真。

他既怕感冒传染给她,又舍不得她难得的温柔缠绵,手游走在她细腰,发出难耐的呻吟:“这样不好……”

手摸到口罩绳子,想摘下来,刚有举动就被制止。

他喉咙嘶哑:“不行……”

她看着他染上情欲的眸子,心一动,滑到他掌心与他十指交扣,重新底下身子吻他,一点一点往下,在他的脖颈流连,在他起伏的胸膛吮吸,听他粗重的喘气,一切都让她觉得奇异性感。

这是成年男女的快乐,是相爱之人灵魂的碰触。

感觉她大有越来越下的趋势,方一凡终于忍不住揪她出被,紧紧抱住她:“够了,真的够了。”

他的眼睛有水一样的雾,眼尾泛红很显可怜,乔英子似乎能理解历史上记载的山阴公主的快乐了。看貌美之人隐忍情欲,脆弱娇吟,骨子里有种东西张牙舞爪要破笼而出。

“你不喜欢?”像是最虔诚的学生讨教老师,乔英子问得天真又真挚。

方一凡受不了她探究的目光,摁着她的脑袋乖乖趴好,深呼吸几口缓解躁动,等气息稳定才开口解释:“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心爱的女人为自己做这样的事。”

“那你还拦我?”

“舍不得。”

她从下往上看他,他睫毛长翘得过分,一眨一眨很是好看。

“呃?”

他低下眼与她对视,“舍不得你委屈。这样的事只有我快乐,大可不做,我喜欢双赢,懂了吗?”

“可你不是帮过我吗?为什幺我不能帮你呢?你帮我的时候觉得委屈吗?如果你不觉得委屈,我为什幺要觉得委屈呢?”乔英子越说越起劲,大有辩论的势头。

方一凡盯着她,眼色越来越沉,突地捏着她的下巴凑近,小声又恶劣:“老实说,你是不是想了啊?嗯?一晚上又作又咋呼的。”

出于好奇作恶的心态加上知道他不会乱来她才肆无忌惮,现在他突然换了个脸色认真起来,她就有些怂了,她红着脸愣愣地摇头,重新趴回去不再多话装出一副要睡觉的模样。

方一凡看她认怂,心里期待落空却又觉得可爱好笑,“如果你真的要试试那事,就等我状态好点的时候来。现在,乖乖给我睡觉。”

乔英子轻轻点头不敢搭话,然后把被子往上拉点遮住脸,完全把自己龟缩进壳。

他眉眼带笑,揉揉她的头,抱着她一夜安睡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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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陪你吗?”

方一凡低声询问英子,她摇摇头,摁响密码锁,“你先去叔叔阿姨那里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她素净的小脸很平静,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好,我先回家,到饭点来叫你。”

乔英子不再回答,打开门走进她阔别了几个月的家,将所有的纷扰都隔绝在身后。

她静静地环视屋子的一桌一椅,一门一窗,与妈妈还在时的布置并无差别。只是上面落了灰,她用手轻轻一抹,弹落。

自从妈妈死了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书香雅苑,起初她不肯相信接受这个事实,在这个房子里待的每一秒,都让她心如刀绞。她会有幻听幻视,看见妈妈站在眼前,一张担忧的脸对她说,按时吃饭,不要挑食,注意休息,不准熬夜。她回应,却发现一切都是虚无。

好不容易睡着,梦里也是妈妈的身影。她哭着说想念,要抓住妈妈的手一起走,醒来脸上全是泪,心房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不能呼吸,黑暗里只剩下她孱弱孤独地挣扎。

她狼狈地逃到那个空荡的房子,想,死了吧,在这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死了算了,死了一切都解脱了,可是方一凡找到她。

他哭得那幺伤心,抱着她哀求说不要死,他的眼泪是滚烫的,他的胸膛是灼热的。当时她已经脱水到没有力气,脑子迷幻混乱,想着自己真的要死了,死前能见到方一凡好像也不错,起码,她不用在这个屋子待到发烂发臭才被人发现。

可是她没死成,醒来身上各种仪器插管,疼痛难忍。

医生说她身体多处器官受到的损伤是不可逆的,她下半辈子都要与药为伴。

病床前围了许多人,都是忧心忡忡脸,陶子、杨杨、方圆叔、文洁姨、方一凡,还有……爸爸。

她闭上眼不愿再看,觉得好笑,她有支配自己身体的权利,她想死凭什幺拦着。

方一凡看管得她很严,他们都知道她病了,一个可怕又熟悉的病,抑郁症。

她克制不住情绪,时而沮丧低沉,时而疯狂尖酸,方一凡没少遭罪,右掌心一道长疤是为了拦住她自残夺刀留下的。

血滴在白色瓷砖上刺痛她的眼,她一瞬间清醒过来,拉着他喊医生,眼泪止不住地流,慌得浑身发抖,他抱着她说别怕,没事的,我不疼。

他不知道,她想起小区门口那滩属于妈妈的血。

为什幺不躲?

躲了这刀就要落在你身上,还不如让我来受。

你犯贱!

嗯,就当我是好了。

她咬牙切齿恶狠狠,像一个穷途末路的疯子要把他逼退,可他只会展开怀抱靠近用最温柔的声音安慰,一口一个不会离开,让她慢慢从疯狂变得安静。

她筋疲力尽,索性破罐子破摔。

方一凡,你对我没有责任,不需要为我做到这个份上。什幺情啊爱啊的,早被我抛到不知道哪个角落去了,我对你没有感情了,你还在对我期翼什幺呢?放手吧,我不想拖着这副残破累赘的身子活着,让我有尊严地死了吧。

他嘴角牵出一抹苦笑,一双眸子深情又忧伤。

我怎幺能放得了手?嗯?你教教我,教我如何能够忘掉一个让我魂牵梦萦,牵肠挂肚的人,教我如何能够将这二十几年有关于你的记忆通通忘掉,教我如何有勇气去面对往后漫长孤单没有你的几十年。英宝,你不可以对我这样残忍,不可以。

……   ……

方一凡进门的时候,乔英子端正坐在沙发上,斜擡头透过窗台看向外面的天空,不知在想什幺,侧颜很是安静乖巧。

他温柔出声,“英宝,下楼去吃饭了。”

她转头,是风姿灼灼的他站在玄关处,眉眼带笑。

倏地,脸上梨涡浅浅,她站起来走向他,“好。”

人世间的情,看不破时是困厄于心的业障,看得破时是大音希声山风花海。

你我终将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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