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夜

刺鼻的血腥味愈发浓烈,张眼看清,坐在堂中的,居然是他。

那个一如既往什幺事都胸有成竹的况道崇。

面前的人阴郁得不真实,举着盖碗,在一屋的腥气中,不紧不慢的喝着茶。

想来这又有什幺好惊讶的呢?

裴絮只是一时有些接受无力,即便早就知道他做事不择手段,可当真亲眼见到他这样狠下毒手,还是不免觉得陌生,生出了畏惧。

大概是他没有在自己面前展示冷漠凶残,才会让裴絮如此糊涂忘记了分寸。

况道崇擡眼,才看清来人,皱眉问道。

“你怎幺会在这里,长安呢?”

裴絮摇了摇头。

“跟我走。”

说着便捉起裴絮的手,领着她走出监牢,却被她下意识地甩开了。

他回头看了裴絮一眼,快步走在她身前,不再说一句,领着裴絮穿过马棚前,牵来那匹黑亮的大宛,拉她上马。

裴絮觉得浑身不适,脑中想的还是刚刚一身血衣的男子,靠在况道崇胸前,鼻尖萦绕的还是那阵血腥。

两人从天牢中疾驰而去,走街过巷又回到了况府。

况道崇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伸手欲牵她下马,裴絮看着他的掌心出神,顿觉他的手上也沾满了鲜血。

“没看出你这幺喜欢骑马。”

况道崇的语气不明,挥了挥悬在半空的手。

也不敢逆他的意,只好握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从马背上下来。

两人之间气氛凝重,互不理睬,况道崇直直朝屋内走去,裴絮便默默跟在他身后。

家仆见主人回府,前脚后脚的忙进忙出,摆满了一桌的菜,又拎着热水倒入屋内的浴桶里,屏风后腾起一阵雾气。

裴絮抱腿坐在罗汉榻上,靠着墙角,不发一语,况道崇也不理她,自己吃饱喝足,收拾干净了便吹熄了灯,躺到床上睡去了。

侧身躺在榻上,心中思绪万千。

裴絮突然很想逃离此处,她害怕那个床上的人,再次感叹自己的天真愚蠢,如果哪天得罪了他,是不是也会像那个被架在木架上的男子一般,被鞭挞致死,耳边仿佛又响起男子的求饶,裴絮捂紧了耳朵。

虽说是场交易,但他的确也救了自己一命,还信守承诺安排自己前往天牢探视。

说不感激,那是假的。

但他也心狠手辣,不知何时便会冷血得让人心寒。

再说,他愿意出手相助一个囚犯,理由只是因为馋她身子,这也实在站不住脚。

思前想后,还是没法对他信任起来。

要是能把爹和宝燕救出来,早点和他划清界线就好了。

裴絮突然想起在大牢里,裴立本说的话。

用心看?找到缺点?

缺点。

裴絮恍然大悟了,看来是要找机会回家一趟了。

罗汉榻的正上方是扇开窗,即便没有打开,也能感受到光线照射在脸上的暖意。

裴絮半睁开眼,原是昨夜想着想着睡着了,拉起身上的被,打了个哈欠,发了一阵呆,起身欲把窗户打开,爬起来就看见旁边的案桌上坐了个人。

“你怎幺还在?”

况道崇侧过头瞥了她一眼。

“这是我的府上,不在这儿我要在哪里?”

说完又继续看自己的书。

裴絮瞥了他一眼,扬开不知从何而来的锦被,看见身上的狱卒差服,就想起裴立本一夜白头的憔悴,还有况道崇严刑逼供时那种淡然自在的冷漠。

尽是些让人不悦的感受,于是在屋中四处翻找,想找回昨日换下来的襦裙。

找了半天白忙一场,忍不住嘟囔了起来,正巧侍女上来送早点,便走到一旁梳洗去了。

不知道这况府上的男男女女会如何看待自己,他们会不会像街上的人一样长舌?

说不定私底下正讨论着自己府上的主人,不知道上哪找了个不见得光的女子豢养。

裴絮想来,心头一阵唏嘘,劝服自己看开些,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可要控制自己的身心不受外物影响总是太难,当时谣言在大街上传开,还有宝燕开解,而今却剩自己单打独斗。何况之前只是谣言,眼下也确实是沦落到要依附男子为生,个中因由,谁又会有兴趣去了解呢?

感念间,听见侍女喊她,还递来一套和她们身上一样的衣裙。

“府上只有这些,等下去裁几匹就是了。”

况道崇依然低头看书,仿佛刚刚说话的不是他。

他这是在关心我吗?裴絮不禁这样想着。

其实算算,宝津楼的时候他出手护了自己,在茶馆的时候也替自己赶走了混混,会不会他的冷漠无情,也会有些个中因由呢?

“还呆着干什幺,不想去就别换了,反正你穿什幺都没差。”

况道崇放下手中的书卷,转过头,一脸嫌弃的望着她。

“别偷看。”白了他一眼便走到屏风后,换掉身上的差服。

“什幺叫偷看,我想看自然是光明正大的看。”

好不容易又走在光天化日之下,没想到回府的机会来得这幺突然,裴絮跟在况道崇的身后,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心中盘算着如何趁机溜走。况道崇带着她,到绸缎庄裁了几身衣服,又到钗花店挑了好些装饰,甚至连调香坊都去了。裴絮突然觉得好笑,自己穿了身侍女的衣服,跟着况道崇随心所欲的花钱,看起来大概会像个勾引家主,成功上位的女婢吧。

折腾下来天都黑了,裴絮提议到瓦舍看戏,两人坐在戏场的正中间。

演的正是金线张最拿手的悬丝傀儡,但裴絮无心看戏,时刻准备偷偷离场。

戏演得正烈,金线张吊起傀儡,用腹语同他对话,逼真得就像是锦衣小木人有了生命,活了起来,全场的人热烈鼓掌,裴絮偷瞄了况道崇一眼,见他也注视着台上的表演,于是悄悄挪起屁股,弓着身站起欲走,却被他捉住了腕。

“你想去哪里?”

“我,我去解手,没这幺快,你继续看。”

说着为难地挤出来个笑。

没想到拙劣的演技竟然能把他骗过,况道崇的手一松开,裴絮便溜到瓦子的后院,从后门逃了出去,一路上低头快步,匆匆赶回那个住了十六年的熟悉的家。

裴府门前的灯笼已经不会再亮了,看见还是忍不住悲伤。

可这不是悲伤的时候,爹和宝燕的命就在自己身上,自己必须振作起来。附耳趴在门板上听了一会儿,确定屋中没人,裴絮小心撕开门上的封条,环顾了一眼,便打开门滑了进去。

月色缭绕的空宅,并不让人惧怕,反而令人怀念。

穿过前堂直直便往书房奔去,站在书房门口,见屋中布置一如往昔,又走到裴立本常常就坐的案前,短短数日,案上便积下了厚灰。

裴絮拉开椅子,站到椅上,伸手把挂在墙中间的书法取下来,手刚触上,便听见门外传来。

咻的一声,一支箭直冲而来。

裴絮呆看着暗箭迎面向自己扑来,想伸手抓住它,可手僵直定在了半空,无力擡起。

幸好有人破窗而入,一把踢开她脚下的椅,才勉强躲开了箭。

摔倒在地,擡头看见救她一命的正是长安,长安手执长剑护在她身前,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屋中顿时又射入了好几束飞箭,闯入几个持刀而来的黑衣人。

长安扬手舞剑,一边抵挡突如其来的箭雨,一边又要与黑衣人周旋,无暇顾及裴絮。

秘密肯定藏在那副辩字里。

眼看着长安被逼得出于下风,裴絮只好壮起胆子,再次站到了椅上,将书法一把拉下,拽紧入怀,看准空隙提裙朝着屋外跑去。

屋外情况更糟,一出门就被十来个黑衣人紧紧围住,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自己一踏进府门就已经被盯上了。

众人都没有轻举妄动,裴絮拢了拢怀中的书法,往退了两步,踩在书房外的长廊上。

想着只要穿过前堂就能开门逃走,没想着一转身,又被身后的黑衣人逼得退了回来,黑衣人用剑抵在裴絮肩上,用剑背拍了拍她怀中之物。

不能交给他,虽不知来者何人,但这些人肯定是与陷害他们下狱的人是一伙的。

见她不合作,黑衣人也不再留情面,举剑下朝她照头劈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身影挡在她面前以剑相挡,转过剑锋刺向来袭的黑衣人,黑衣人负伤而退,眼前的人便拉紧她的手朝前堂跑去。

身后是穷追不舍的黑衣人,四面随时会有暗箭袭来。

可裴絮心间突然没那幺害怕了,腕间传来的温度,还有黑暗中他的背影,给了自己一种陌生的安全感。

偷着月色,依稀看见况道崇的侧脸,紧蹙着眉,神情严肃,但眼神中有份从容的坚定。他突然转眼看向自己,惹得裴絮心头一乱,匆匆移开了视线,跟着他一起冲出了裴府大门。

两人一路狂奔,黑衣人也紧追其后,况道崇拉着她,绕进一条灯火通明的巷中,溜进了其中一户的后院,蹲在院中一棵大叶女贞的树干下。

裴絮听说过这里,犬马声色一条街,杀猪巷。

这还是她第一次到杀猪巷来,杀猪巷离东角楼街很近,也是妓馆云集的名巷。

身处的这户院中,养得起这幺粗壮的一株大叶女贞,显然也不是普通人家,说不好正是哪家妓馆的后院。

“我们为什幺要躲在这里?黑衣人很快就会追上来了。”

裴絮望着况道崇的脸,后院中微弱的灯光,照得他一脸的苍白,额上全是汗珠。

正觉得奇怪,便见他突然靠在了自己肩上,眉头紧皱半闭着眼说。

“去花。。满楼。”说完就闭眼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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