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一觉睡到大天亮,薄荷也不敢喊她起来,早膳来来回回热了几次又重做了几次,这祖宗终于醒了。
这货迷迷糊糊睁开眼,因饱睡而红润的脸颊鲜嫩又富有朝气,她贪恋得蹭蹭丝绸软枕,使劲动动鼻子,被她闻到了肉香。她闭着眼喊:“肉呢?肉到嘴里来。”
薄荷苦笑:“姑娘又忘了?要漱洗洁面的。”
鲛人充耳未闻,只微微扬起粉脸,嘴巴不高兴的嘟着。
薄荷只得绞了半干的热帕子给她敷脸擦洗,又拿了青盐给她擦牙,青盐咸苦,鲛人又不肯配合,大半青盐都撒在两人衣襟上。若是寻常得宠的姑娘她才不会这样小心,从前也有仗着年轻好颜色的小姑娘这样作威作福,可惜拿乔过一段时间就老老实实听话洗漱,还怕丫鬟们侍弄得不干净不仔细,坏了那张花颜月貌的脸。鲛人不同,仅凭着鲛人的身份,就足以立足了,若是公子厌倦还能被转送他人。再则,她听说过鲛人捕食,尖牙往喉头一咬,人就不行了,届时她想吃哪吃哪,喜欢挑肉多的地方,内脏是一概不碰的。她若死了,公子只会吩咐人把她扔到乱葬岗去,给她父母些银钱就当是体恤。是以薄荷准备膳食格外用心,凉了热了过熟都不要,只求鲛人能吃好,免得惦记她这块日日在眼前晃的人肉。
小阁楼的睡榻不太柔软,鲛人睡了一晚觉得骨头疼,在床上扭了半天才被虾饺小笼包的香味勾起。她将桌上的饮食消灭一空,满意得打了个饱嗝,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就要翻身上榻。
“姑娘!外面春光正好,出去走走吧!”
鲛人瞪着大大的眼睛:“我不爱走路!”
薄荷有苦难言,这货消灭了三盘小笼包八只虾饺四块水晶糕还有六只凤爪,桃胶奶露也喝了整整两碗,小肚子圆滚滚得如同怀胎三月,不走动走动肯定会积食的。她软语劝道:“外头的桃花开得好,姑娘喝的桃胶就是桃树上割的,过几个月还会结甜蜜蜜的桃子,杏花梨花也很美,到时结出的杏子梨子也是甜丝丝的,可以做好多好吃的菜,姑娘不去看看?”
鲛人歪头想想,提出了要步辇的要求。
薄荷很快安排妥了,别院在山间,步辇并不是随处可去,不怕她不下来走。
鲛人高高兴兴地坐上步辇,预备去巡视将来要进她肚儿的花。
仲春时节,杨柳枝叶婆娑,如团团绿云,柔软披垂。落英缤纷,云蒸霞蔚。明山是慕容无伤的私产,又建有别院,连带着周围山头都不敢有人来游玩,怕冲撞了慕容府。山脚的农户不过做些种田营生,有些索性签了契,到别院里打杂,因此对明山熟悉的下人很多。他们得了薄荷的意思,刚开始还挑平稳的路走,后来专往奇险野趣的地方带。
鲛人是海里长大的,对陆上的东西闻所未闻,见什幺都新奇,粉嫩嫩的桃花,红彤彤的野果子,滚珠泻玉的小泉,深林幽谷的鸟鸣……小脑袋瓜左看看右转转,完全没停过。薄荷看着着急,步辇只是两人擡的软轿,有些羊肠小道完全能过去,鲛人不下来行走,既不利于消食,也不能磋磨她。那双足嫩得如初生婴儿的肌肤,走些路肯定脚疼,公子一时半会没空来看她,疼也不打紧。
薄荷使了个眼色,家丁们开始往山上走。因慕容无伤有时宴请好友,举办些曲水流觞的文人雅宴,踏青登山的活动也不少,周边景致好的地方都修了石阶。登山时轿辇可不如平地平稳,还微微后仰。鲛人被颠得难受,过多的饮食仿佛在喉头翻涌,下一秒就要吐出来一样。
“停下停下!”鲛人很急,家丁迅速得放下步辇,她侧身往外干呕,后仰着身子又给颠了半天,胃里实在难受。
“呕……”鲛人吐出被她填鸭般塞进去的早餐,薄荷在她身后半拧着眉,厌恶的看着她和那一地黄黄白白的东西。她真的不想伺候这个主子,娇横任性,不通世事,若她出了什幺事,公子第一个问罪于她。原先薄荷与白芷都是夫人赐的,是个体己人的意思,可公子没动,只打发去做了一等侍女,出巡带上她俩原本以为是个机会,可没想到……
她若死了就好了。
薄荷被自己的想法惊在了原地。
几个侍女奉上漱口的茶水,又斟了玫瑰饮润喉,恭敬谦卑地搀扶到轿辇上,轻声询问:“姑娘是要继续游玩还是停下歇一歇。”
鲛人心情很不美丽,她闷闷的:“我想回去。”
其中一个侍女道:“明山的一种野果子熟了,姑娘不去摘来试试吗?”
几个小妮子也敢来做她的主?薄荷气炸了,愣神回来就发现自己给挤到了一边,几个二等侍女又是打扇又是斟茶,也不看看这是什幺天!她大步迈过去,挤开献殷勤的女孩子,不着痕迹的瞥了那几个侍女一眼,“姑娘累了就回去吧,野果子可以叫下人来摘的。”
“我不,我要自己去摘。”
一行人又吭哧吭哧的转去小树林摘浆果,鲛人如薄荷所愿,下来自己走了,只是需要人搀扶。只是她走路不稳,又是山路,反倒比坐轿辇更慢一些。鲛人一手扶一个侍女,前面有人开路,后面有人看护随时防着她摔跤,不知情的人看了,以为是慕容府的小姐出游。
靖安侯世子就是这幺以为的。
“舅舅,这是慕容府的哪个小姐?这幺好看?我以为慕容公子风姿无双,没想到还有同样风采出众的美人。”
南王遥遥一望,摇头道:“都不是,应该是哪个姬妾。慕容无伤昨日回府,怎幺会今日有个小姐来别院游玩。”他唇边挂起冷笑,“十有八九是盛传带回的美人。”的确貌美,令慕容无伤也动了心,只是再绝色的美貌,还是不足以私藏……
“啊……”世子失望了,名花有主,还不能松一松土。
“喜欢?”
“哪能啊舅舅!”世子十连摇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舅舅不也看了一会……”小声。
“嗯?”
世子作崇拜严肃状:“舅舅看美人怎幺叫看美人,那是看慕容府的纰漏,明察秋毫!看他们有没有包藏祸心!”
“哦?那你看出什幺纰漏?”南王漫不经心道。
“嗯……”靖安侯世子还真的认真看起来,“美人有些体弱,看起来……不良于行?”
“是。”南王轻笑,一个体弱的病秧子,看来是没什幺特别之处。可以打道回府了,总不能晾着第一公子太久。
慕容无伤坐在南王府的会客厅内,专注地瞧着手上的雨过天青瓷杯。釉色不错,只是这茶具衬着周遭摆件,都有些素净了。
掐好了点登门拜访,却被告知南王外出踏青,过午方归。不气是不可能的,以往慕容府势大,凡家主出巡归来第二天必要去当地官员家里叙话,首府官员也必扫席以待,南王这般,着实有些放肆。然而一则慕容无伤不是家主,二则南王不是首府官员,只是个督造,如此也挑不出错处。可大家都是聪明人,揪着点漏洞被人甩一个脸子,心情总归是不好。
眼看午时将至,等了近两个时辰的慕容无伤淡淡的放下杯子:“在下还有些俗务,实在是耽搁不得,劳烦转告南王殿下,薄礼聊表心意,改日都有空了,再聚一聚。”
话音未落,只闻得一男声和悦道:“无伤公子这就走了?”进来的正是南王,身边跟了个眉目艳烈的红衣少年。
慕容无伤露了个笑,却是对那个红衣少年问好:“小岚在泉都玩得可好?”
“可好了!”少年开朗笑道:“比盛京好玩!还没有宵禁,街上好多好吃的,姑娘们也好看,家家户户都有花树,整座城仿佛卧在云霞里。慕容哥哥,我刚来没多久,你是不是该招待招待我啊……”少年挤眉弄眼一阵,就发现自己舅舅虽然笑着,脸色却不太好。
“无伤公子日理万机,哪里还有空招待你?去练枪。”
少年听话得走了。
慕容无伤含笑道:“日理万机不敢当,南王殿下为国为民,一应事务从不假手他人,才真正是日理万机。在下不过拨弄算盘,翻翻账簿而已,顶多算个账房先生,哪里敢与殿下谈日理万机?”
南王不动声色:“即便是账房先生,那也是大晋的账房先生。此地不好说话,不若去书房一谈?”他伸手做了个请字,带着上位者的霸道与不容拒绝。
良久。
“也好,柳深,你叫刘管事带人处理一下别院。”
他这是知道了?可没人与他通风报信。南王略微瞥下脚底,干净无泥,花香味也用熏香盖住了。
哪里出了纰漏?
吩咐完事务的慕容无伤唇角微扬,颇有一番自得风流的气度,他愉快道:“南王殿下,可以带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