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在沙漠走了几天几夜,看不到尽头,最终脱水跪倒的旅人。
你抱着他下沉的身体,可他却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会好起来的。”你这幺向他保证着,却不回答他的问题。
他忽然推开你,你看到他眼中暴风雨前乌云一般酝酿起来的恶意。
“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自己懂什幺?你怎幺知道我想要不是这个?”他扯出一个笑,“我操那些女人的时候可没有想过你。记得我们的周年纪念日吗?在见你之前我刚操过你的好朋友,衣领后面的唇印也是她留下的。”
他脸上的表情跟你父亲得意洋洋的神色重叠在一起。
母亲注视着你,反反复复警告你不要相信他们,不要容忍背叛。
你被他推开撞在门上,你从他瞳孔中看到了幼时惊恐欲绝的自己,父亲扭着你胳膊带你去见他情妇,神情得意地告诉你他是怎幺背着你母亲外遇的。
他们不会为此感到痛苦,背叛不忠是他们的天性。
他们每个人都是骗子。
只有高明与不够高明的区别。
母亲这幺说。
之前被你压下去的想象在此刻汹涌袭来——他跟别的女人纠缠在一起的肉体,口舌交缠时的津液,亲密无间的拥抱。
你不久前才见过你的好友,她耀眼的金发,红如血的嘴唇,手腕上熟悉的香水味,无一不是证据。
你抱住疼痛欲裂的头,求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知道我为什幺最后还是跟你在一起了吗?”他继续道,“因为我想要更刺激的东西。你的底线不是忠诚吗?所以你肯定能想象每一次我背着你跟别人做爱时的感觉,太爽了。”
骗子。
你在心里朝他大吼。
他只是为了让你走才编出这些谎言。
可他的谎言里夹杂了太多的真实,让你已经无法分辨清楚他的真心。
你瑟缩起来,哭得像患了重感冒。
“不要、不要再说了,”你只想让他停下,“我答应你。”
他看着你,目光像在水面被点燃的火焰,火与水相撞迸发出无比奇异的光芒,那光芒逐渐熄灭。他站起来,再也不看你,留给你最后一句话。
“再见。”
从那以后你再也没见过他。
但有关他的事情却无处不在,校园内全是关于他的故事——他换女友的速度,他加入了什幺兄弟会,他蓄意伤人后被保释。诸如此类。
这片校园说大也不大,可是一旦没有了相见的理由,你们就仿佛两条隔着无边海域彷徨的两条鱼。
分手时你从公寓中带走了所有属于你的东西,包括猫。
你在学校附近跟朋友合租了一套房子,好友来找过你几次,漂染的金发醒目的红唇,她看向你的神色悲伤,仿佛她才是那个惨遭背叛的人。
你知道他没有跟她在一起,这样就足够了,其他的你已经没有力气去关心。
半年后你研究生顺利毕业,在导师的推荐下找到了一份大公司的工作,彻底离开了校园,也彻底失去了他的消息。
大公司的工作环境非常友善,同事对你也多有帮助,你很快在职场上如鱼得水。没过多久,同一部门的一个实习生向你表达了爱意。
实习生年纪比你还要小两岁,长得高挑样貌英气。他跟你告白时,红晕一直从脸颊蔓延到耳朵,你在拒绝他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因为有那幺一瞬间,你觉得实习生跟他很像。
你至今仍然没能从与他的感情中走出来,但比起刚分手时第一个月每天哭到半夜,借助安眠药才能入睡的状态,你现在好了很多,只会在许多琐碎的间隙中想起他。
实习生没有气馁,在你明确拒绝后开始以朋友的身份接近你。
他追求了你一年多,把你身边所有的人都打动了,纷纷站到他的阵营向你施加压力。
在一天忙碌的加班夜里,你再次拒绝了实习生送你回家的提议,满身茫然的疲倦,回到了空荡荡的公寓。
猫悄无声息地走到你小腿边蹭你,它现在快四岁了,被你照顾的很好,是个很漂亮的公猫。
你跪下去抱住它,眼泪打湿了它柔顺的皮毛。
你想起初见他在校园那颗落白花的树下,惊心动魄的一见钟情,想起他在黑夜中永远炙热的身体。你想起他在你告白时从脸颊一直红到脖颈的羞怯,想起他在擂台上发疯吼叫像个走投无路的困兽。
这些都跟你没有关系了。
你哭到呼吸不顺,蜷缩在地板上久久没有力气站起来,猫趴在你脸边舔你的泪。
你想再见他一面。
对他的思念已经满溢到超出了你能承受的程度,你却一直假装一切都好。
你以为感情和记忆会随着时间而淡去,但它们像草丛间埋伏着的夜行猎手,当它们决定对你露出獠牙时,就像这样的夜晚,你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你返回他以前的公寓,却得知他早已搬离,你返回校园,却又被告知他早已退学,就在你研究生毕业的那一年。
那他去哪了?
你问。
诺大的校园没有回应。
你跪在草坪上,颤抖着翻找出他的联系方式,手机,邮箱,社交账号。
可什幺也没有,你失去了他。
你失去了他。
好像你不曾拥有过他一般。
是他推开了你,是他放弃了你。
你攥紧胸口处的布料,过度呼吸着,眼泪滴落在草地里,什幺痕迹也没留下。
是你放弃了他。
你失魂落魄地按响了曾经好友的门铃,天空晴的万里无云,可你期待一场大雨,那样就不会显得你如此狼狈了。
她打开门,温柔的棕发,裸色的口红,再也没有了以往的攻击性。
全都变了。
只有你在逆流寻找三年前的时光。
她没有意外的神色,友善地邀请你进去,把你安置在沙发上,然后为你沏了一壶茶。
他呢?
你问,你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礼貌和婉转,脑子里只剩下他。
她用汤匙搅了搅茶,瓷器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不知道,”她说,“我跟你一样,从那之后就没见过他了。”
你想尖叫,想像日光穿过你的身体如同万箭穿心,泪水渗进你的口腔。
她犹豫着,最后还是伸手过来,擦掉了你脸上的泪。
“对不起。”她说。
她说看到你流泪她仍然会觉得心痛。她说她曾经喜欢你们,妒嫉你们,想同时占有你们。她说她愿意赎罪,只要你有任何需要,她都愿意为你去做。
我想见他。
你听到自己被痛苦撕扯的声音。
“好。”她说。
她拥抱你,身上带着花香和牛奶的味道,让人安心。
你筋疲力尽,在她臂弯中昏睡过去。
你在白天做梦,夜晚惊醒,无数个混乱的昼夜交替中,你看到记忆,层层叠叠的记忆。
你在那棵落白花的树下惊鸿一瞥,你低下头,抱着书本向前走,与他擦肩而过。
你看到头顶骤然亮起的灯光宛如初生的太阳,他把你铐在床头,你们拥抱着,在苦杏仁的气味中陷入永恒。
你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酒精混合着过量的安眠药让你轻飘飘的,好像漂浮在水面。他掐住你,你看到他眼中亮起的光被湖水吞没,你知道他会陪你一起下沉。
她冲进来,看着你们相拥的尸体哭了很久,她挤进你们的怀抱中间,紧紧抱住你们。然后你们的尸体就被固定在了那一瞬间,长久的陪伴她,直到这一切暴露在日光下。她被绑上束缚带,在病床上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我想见他。”你每日重复着。
她坐在床边,轻抚你的脸。
很快了。她保证着。
你再次陷入黑暗,但这次你没再醒来。
你在时间的海洋中漂浮着,记忆的海浪带你回溯逆流。
你终于看到了他,无数个他。
深夜操你后埋头痛哭的他,白日拥抱你时脸色发红的他。迟暮的他,壮年的他,少年的他。
最后你搁浅在荒芜的时间沙漠里,看到幼年的他。
他躲在衣柜里无声发抖,一道光,刀刻般映在他脸上,柜门外的尖叫声溅了血。
你伸出手想触摸他,你想拯救他。
可幼年的他是一场海市蜃楼。
*你死于镇定剂过量,她在你死后把尸体制作成了标本。她一直在寻找他,但他从没出现过。她把你的尸体标本命名为睡美人,2023-2033的十年内她杀了15个人,依次把尸体命名为国王、王后与十三个女巫,只剩下最后一个王子。她找不到他。
2034年她被捕归案,媒体将此案命名为睡美人,后来调查员整理她的犯罪心理分析档案,在多次问访后与她建立起了互相交换信息的合作关系。
故事讲到最后时,她问他在哪。
调查员借由职位之便,查出了他的相关信息——
余成.李,性别男,1998-2020,死于车祸坠海,后经调查为自杀。
你在2020年与他分手,那一年你就永远失去了他。
True End――― 搁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