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刀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门口,正要推门进去,却见到隔壁的房间昏黄的烛光透窗而出。
正是那黑衣女子和若儿的房间。
鹰刀一阵迟疑。
他想起自进入忧雪山庄以来一直没有时间看望若儿,也不知她怎么样了,心里实在有些担心,只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贸然进入女人的房间也有些不妥。
几番思量之后,他终于轻轻敲了敲门,低声道:“姑娘,你睡了吗?”
一阵衣衫轻响,门被打开一缝。
那黑衣女子探出头来,双眼紧盯着鹰刀不语,眼神中流露出的神色就像是看着一个半夜爬寡妇窗户的登徒子一样。
寡妇是她自己,登徒子却是素有风流毛病的鹰刀鹰大公子。
鹰刀一阵尴尬,在她紧逼的眼神之下,仿佛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一般,心里七上八下很不是滋味。
他举起手来扰了扰头,傻乎乎道:“我……我想看一看若儿,不知道可不可以?”
那黑衣女子的眼神在鹰刀的身上扫来扫去,直看得鹰刀寒毛倒竖,恨不得拔腿便跑。
就在鹰刀想要放弃的时候,她却后退一步,淡淡道:“进来吧。”说毕转身朝房内走去。
鹰刀长舒一口气,跟着她进入房内。
绣榻之上,若儿安祥地躺在那儿。
在灯光的映照之下,若儿眉目如画、清新可人,就像个熟睡的孩子。
倘若不是脸色有些苍白,谁也不会看出若儿是个重伤昏迷的病患。
鹰刀轻轻在若儿身旁坐下,温柔地将她的小手握在自己手心。
此刻的若儿看上去是如此消瘦,生命在她的躯体之内是如此地脆弱,就像一个易碎的花瓶,只要轻轻一触,她便会永远消失。
鹰刀心痛难抑,内疚的心情如一条虫子一般在噬咬着他的内心。
如果没有遇见自己,若儿还是个生活在渔村中的一个快乐无忧健健康康的美丽少女,可是此刻却只能忍受着巨大伤痛的折磨。
他缓缓伸出手,想要去抚摸若儿晶莹如玉的脸庞,但还在半空中便顿住了。
低沉且颇带磁性的女声响起:“不用担心,她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一时流血过多,恢复的比较慢罢了。比较麻烦的是她所中的‘牵机’剧毒,如果在一个月之内还拿不到‘三叶雪桑’那就头痛了。”正是那黑衣女子的声音。
鹰刀回过头去道:“我们明天就启程去天魔宫。我就是抢也要把‘三叶雪桑’给弄来。只是麻烦姑娘你也千里迢迢地跟着我们一同远去川西,我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那黑衣女子冷笑一声,道:“我救你们也未必是安着什么好心,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鹰刀笑道:“我知道在渔村竹林中你的出现并不是巧合,我也知道姑娘救我们必有所图,但无论怎么说,若儿的一条命的的确确是你救的,就算是以后你对我们有所不利,我也不会责怪于你。”
鹰刀并非蠢笨之人,他早就觉得这黑衣女子在竹林中救助若儿和自己时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巧了些,但她一直不说,鹰刀也只好装聋作哑,不好意思主动提起。
那黑衣女子默然半晌,突然轻笑道:“大家都是聪明人,如果我再瞒着你我的来意,未免显得我小气了。也罢,我索性就明说了吧。我的确不是碰巧路过竹林,一时不忍心才救你们的。其实,我是跟着荆流云后面一起到了那片竹林的,你和无极剑阵的决战我都一一看在眼中。当时,你施出那招‘日薄西山入’之后,我一见你的神情,凭着我专业的眼光便知道你已经受了内伤,可笑荆流云那蠢蛋居然被你吓走了。直到你昏倒在地的时候,我才从竹林中出来察看你们的伤势。老实说,如果我不是看出你的伤并不严重,我是不会救你们的。”
鹰刀一愣,道:“为什么?”
那黑衣女子道:“我又不是普渡众生的观世音菩萨,你如果是必死无疑毫无利用价值的人,我救你们干什么?”
鹰刀一阵苦笑,道:“说的也是,我们既不是你的亲朋,也不是你的好友,你又何苦化这么大的气力来救我们?但是我不明白的是,我们有什么可以让你利用的地方?”
那黑衣女子背过身去,眼睛望着窗外低声道:“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我要借用你的武功和智慧去对付他。”她说话的声音虽然低沉,但语气中却深含着悲愤和痛苦,她的身躯也随之微微颤抖不已。
鹰刀望着眼前这个被仇恨深深炙烤着的女人,猛然间恍然大悟,不由惊叫道:“荆流云?!”
那黑衣女子回过头来,眼中已满含着泪珠。
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悲伤,是那么的痛苦,她裸露在衣外的双手已因为用力过猛而使得指节有些发白。
当鹰刀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脑海中依然缠绕着那黑衣女子悲愤的声音和伤痛的眼神,久久不能挥去。
虽然,她并没有告诉鹰刀是如何与荆流云结下深仇的,但从她的神情之间,鹰刀还是隐隐看出似乎和情孽有关。
男人恨一个女人的原因也许有很多种,但女人恨男人的原因却几乎只有一种──情变。
在这种时候,鹰刀已不能再说什么了,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离开这间房间。
在走之前,他用坚定的眼神对那黑衣女子做出了自己的承诺。
在走之前,他知道了那黑衣女子的名字。
“我叫冷凝霜。冰冷的冷,凝固的凝,霜雪的霜。”
冷凝霜。一个美丽的名字。
※※※
酷夏的天气说变就变,在一个时辰之前还是艳阳高照酷热难当,此刻却是雷鸣电闪大雨滂沱。
几辆马车冒雨疾驰而来,停在一家客栈门前。
这是一家极为普通的客栈,但却是这个小城镇最大的客栈。
陈旧的设施,斑驳的门楣,一脸严肃刻板的掌柜以及无精打采的店伙计都显示出为什么这家客栈会如此冷清。
这个小城镇位于入川的交通要道上,本该兴旺发达才是,但令人遗憾的是距离此地二三十里处便是巴东城。
巴东城正是连接素有 “天府之国”之称的巴蜀大地和江南两地的纽带,它是巴蜀大地的门户,无论入川抑或出川的客商均要在巴东中转,故而造成了它异常的繁荣。
所以,一般的客商即便是错过了宿头,也要趁夜多赶几十里路到巴东城打尖。
这样一来,这个紧靠着巴东城的小镇的客栈生意差点也是在情理之中。
如果不是雨势太大,这几辆马车也一定不会选择在这个客栈休息的。
对于难得的生意上门,那掌柜的脸上也挤出一丝笑意,在连声的催促声中,店伙计一副死了爹娘的嘴脸走到门口来招呼客人。
当先跨入客栈的是一个俊伟的青年,他怀中却抱着一位全身裹着锦衣的美丽少女。
虽然这一阵暴雨使得天气略有些凉爽,但究竟仍是酷热的夏天,那位裹着几层锦衣的少女却丝毫不觉得热,再看她脸色苍白,软弱无力的双手紧紧揽着抱着她的青年的脖子,显然是患有重病在身。
那青年冲着店伙计一笑,爽朗的笑容使人觉得分外亲切。
他轻声道:“这位小哥,麻烦你先准备些热水,再弄些好吃的来。”说完,在一张桌子坐下。
店伙计点头答应一声,依言去了。
接着,从马车上陆陆续续地走下许多人来。
其中有十几个黑衣大汉纷纷占据位于那青年四周的几张桌子,眼睛凝神注视着门外,一副戒备的神态。
而一个身着湖绿色裙衫的美丽女子和另一个脸蒙黑纱的女子却走到那青年的一桌坐下。
这几人正是远自忧雪山庄赶赴天魔宫的鹰刀、若儿、冷凝霜等人。
侯嬴由于要抓紧时间部署天魔宫联合会议一事,早已和杨四、万啸天先行一步了,只留下风散花及十几个教中好手一路护送着鹰刀入川。
由于鹰刀身背“刺杀荆悲情”的罪名,故而从江南一路到此地的行程并非顺风顺水轻松而来。
此时大江南北的黑白两道无不在打鹰刀的主意。
自荆流云在渔村竹林铩羽而归之后,便四出邀请白道武林各派协同捉拿鹰刀,更悬赏千两黄金以换鹰刀的人头。
在高额赏金的刺激之下,中原武林一时掀起了捕捉鹰刀的热潮。
一时间,鹰刀在中原武林的名头风生鹊起,风头之劲无人能及。
所以,从忧雪山庄一路到此地的艰辛可以想见。
若非蒙彩衣一直在暗中斡旋,而且伴随着鹰刀的天魔宫高手均非易于之辈,鹰刀只怕还陷身于各方围剿他的势力之中难以逃脱,哪里能够平安到达此地?
饶是如此,鹰刀等人还是不时地遇上狙击他们的小撮武林人士,黑白两道都有,这也是意料中的事。
如今花溪剑派掌控着江南大地,凡是能在江南立足的武林门派,多多少少和花溪剑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虽说荆悲情之死对花溪剑派有着极大的打击,但花溪剑派偌大的基业也并非完全建立在荆悲情一人的身上,花溪剑派帮中依然有许多杰出的人才,他们才是真正支撑花溪剑派的栋梁,否则,蒙彩衣早就趁着荆悲情身死而轻松占据花溪剑派的大权了。
所以,花溪剑派在江南武林霸主的地位并没有因为荆悲情死了而有所动摇。
有鉴于此,江南武林各派为了巴结花溪剑派而参与追捕鹰刀的行动正是有利于自己门派利益的正确决策。
且不论这些门派在追捕鹰刀的行动中有否真正出尽全力,光是这种声势,也可以让鹰刀一行人隐藏行迹抱头鼠窜。
在这之前,鹰刀和侯嬴早已估计到会有这种局面出现,最安全的做法是增派护送鹰刀入川的人手。
但鹰刀是争夺天魔宫教主之位的一招奇兵,如果增加护送的人手,势必无法瞒过教中长老会中的那帮老狐狸。
这样一来,就会增加原先争夺教主之位计划的变数。
在尽量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之下,鹰刀只能东躲西藏象过街老鼠一般潜入巴蜀。
由于天魔宫长老会的懦弱表现,花溪剑派在覆灭鬼王府之后,西进的步伐极端快捷。
它的势力在官府的暗中支持之下也发展的很快,才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先头部队已经伸展到了巴蜀大地的东陲。
巴东城向来是天魔宫控制的地盘,可如今花溪剑派却在城中建立了几个暗舵,虽然没有和天魔宫正式破脸,但暗中却已有了几次不小的冲突。
所以,在这巴东方圆三百里的范围,实际上是花溪剑派和天魔宫势力接壤之处,也是鹰刀等人进入巴蜀的最后一道关卡,只要顺利通过巴东,那么花溪剑派鞭长莫及,也奈何他不得了。
鹰刀怀抱着若儿,柔声道:“若儿,这一路奔波,你累了吧?等用完了饭,就能休息了。”
经过近十天的时间,若儿的伤势已大大好转,虽然仍旧没有什么精神,但总算已可勉强支撑着长途跋涉了。
若儿微微一笑,低声道:“我不累。只是你昨夜应付那些追我们的坏蛋,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而我又是这般模样,平空给你添了许多的麻烦……”她说到这里,眼中隐然有泪光出现。
她深情款款地望着鹰刀,瘦弱的小手抚摸着鹰刀的脸庞心痛道:“你看你,没有几天便瘦了有一圈了。”
鹰刀笑道:“你鹰大哥是铁打的汉子,这一点点苦算得了什么?当年我孤身一人受鬼王府追杀的时候可比现在惨多了。至少,现在我身边有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陪着。”
若儿见鹰刀夸自己漂亮,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害羞,一抹嫣红飞上眉梢更增她的媚色。
风散花在一旁吃吃笑道:“若儿妹妹,你鹰大哥只要有女孩子陪着他,便是十天十夜不吃饭都行,更何况是可以抱着象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这一点点苦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罢了。”
鹰刀哈哈一笑,对风散花道:“你倒是很了解我。”
风散花轻轻撇了她一眼,嘴角眉梢俱是妩媚的风情,口中却道:“象你这种人,就差在额头上刻着色鬼两个字了。只要是不瞎的人,又有谁看不出来?”
若儿认真道:“风姐姐,鹰大哥其实是很好很好的人。如果他是你说的那种……,象风姐姐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他又怎么会放过你?”她天性天真纯洁,全然没有意会到鹰刀和风散花只是在调侃而已。
鹰刀听了暴笑开来。
他故意用眼睛瞄了瞄风散花高耸入云的胸脯,对若儿道:“你以为鹰大哥不想吗?只是我要保护你,一直没有时间去打你风姐姐的主意罢了。”
若儿不由一愣。
风散花羞红了脸,她见到若儿一脸狐疑的样子,忙道:“若儿妹妹,你别听你鹰大哥胡说,他在逗你玩呢!”她话虽是如此说,但方才鹰刀暧昧地看过来的神色登时勾起了在忧雪山庄时,她和鹰刀两人那一段“缠绵”的争斗。
想起当日鹰刀紧搂着自己时,自己怦然心动的心态,不由得身子竟然有些发软。
心荡神驰间,她不禁望向鹰刀,却见鹰刀只是低声浅笑着和若儿说话,心中猛然浮起一阵淡淡的酸意。
他此刻的心中只有一个若儿,哪里还装得下我?
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罢了。
想是这么想,但望向鹰刀的眼神却似有些痴了。
酒菜依然没有上来,门外的暴雨也越来越大。
突然,一曲高昂悲壮的曲调自门外传来,歌声抑扬顿挫曲折动听,门外如万马奔腾般的狂风骤雨竟然丝毫遮盖不住。
有高手来了,究竟对方是敌是友?
围在鹰刀桌旁的黑衣大汉一阵耸动,人人严神戒备。
鹰刀眉毛一挑,大声喊道:“店家!我们有客人来了,你还不将酒菜端上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