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

“裴小姐,这幺快又见面了。”

“果真是你,你来做什幺?”

“絮儿,不得无礼。”

裴立本出声,裴絮只好乖乖收口,对着况道崇做了个鬼脸。

“晚辈冒昧,适才经过八宝斋,得了些八宝玲珑粽,突然想起来为官数载,也未能有缘请裴大人指点一二,这不趁着端午佳节借花献佛,还请裴大人不要嫌弃晚辈礼数不周。”

“指点谈不上,既然况大人有备而来,那裴某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书房请。”

两人便朝书房走了去,况道崇经过裴絮面前,还轻蔑的扬起嘴角,气得裴絮在原地长哼一声,才走了回房。

“宝燕!你刚刚看到没,他表情多嚣张啊!什幺‘不要嫌弃晚辈礼数不周’,说的好像自己有懂礼数似的,假惺惺。”

“小姐,人家好歹在茶馆出手帮过我们,你就不要老是看狐狸脸不顺眼啦~”

“不是我看他不顺眼,是他这个人,本来就贼眉贼眼的!你别忘了,之前他在街上抢了我的龙神柱,还在相国寺胡作妄为,还在。。”裴絮差点把宝津楼和佛诞的事脱口而出,想想还是不要告诉宝燕好了,免得等下宝燕又说自己到处惹事。

“还怎幺了?”

“反正我就是看他不顺眼了,不行吗?”

“行行行,但你不会看八宝斋的玲珑粽不顺眼吧~我听隔壁叶府的妈子说,去年他们家的夫人想吃,她去八宝斋门口排了一天一夜的队都没买着呢。”

“宝燕,你怎幺可以这幺容易就被那一点点甜头给收买了!你爱吃你就去吃个够,我才不要吃他送的东西。”

“你不去?真的不去?那我去咯~”

“不去!”

宝燕走去伙房,经过前堂看见况道崇的随从,独自一人正襟危坐,少年双手抵着膝盖一脸正经,老气横秋有些滑稽。

“喂,你多大了?”

长安看了站在门口宝燕一眼,没理她。

“我记得你,上回你在街上也是这样,像谁欠了你钱似的,看你不过就十四五,怎幺总是板着脸啊?”

少年看起来比裴絮还小,但完全不像裴絮那样活泼开朗,表情严肃得像是尊拿来镇宅的门神。

椅上的人偏过头,沉默不语。宝燕走了过去,与他攀谈起来。

“不用装聋作哑的,我知道你会说话,‘哪里来的疯妇,把她拿下’,告诉你,我们女人可记仇了!”

“唉唉,你想我不记仇也行,告诉我你家主子,是怎幺买到八宝斋的玲珑粽的,我明年也要去买来给我家小姐尝尝。”

宝燕双手托脸,蹲在长安面前,面前人却不为所动。

“喂,好歹吱个声啊~”

长安觉得厌烦,盯着宝燕,对着没好气的她吱了一声。宝燕没想到他如此逗趣,蹲在地上笑了起来。

长安又开口道,“一模一样,都聒噪得很。”

“噗,你自己还不是像块木头,臭小孩。”

“谁是小孩,我已经及冠了。”少年瞪圆了眼,清秀的脸才看着生动了些。

“看你最多也就十六,你叫什幺名字,嗯~我应该比你大,你要叫我一声宝燕姐。”

长安又撇过头,不再看她。

“臭小孩果然是臭小孩,死鸭子嘴硬,好吧好吧,不叫就算了,不说也算了,我吃粽子去了。”

说罢,便走出了前堂,听见身后传来一声。

“长安。”

宝燕轻笑,逗逗板着脸的臭小孩也蛮有意思的,没回头,直直往伙房走了。

不知道端午那日,况道崇是什幺时候走的,也不知道他们在书房谈了些什幺,只是翌日开始,裴立本就叮嘱裴絮和宝燕,不准上街,不准踏出府门一步,也不准她俩问原因,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甚至还派了家仆守在门口防止她们偷溜。

两人没见过裴立本如此郑重其事,弄得劳师动众的,也不敢乱来。

“不下了,不下了~我已经快三个月没出过门了,都长出蘑菇了。”

裴絮一把扫开棋盘上的棋子,把头枕在棋盘上。

突然又擡头盯着宝燕,面露不轨笑容。

“别看我,我是不会替你去书房的,待在府上也挺好的,你要出门你自己去问。”

“宝燕~”

“不去。”

“那我们一起去!过两天就是七夕了,好想去放水灯~~我们先去买莲花灯,然后再到虹桥放灯,放完灯就马上回府,不去夜市不去正店,来回最多不过两个时辰。等下我先开口,然后你再旁边帮我帮衬下,爹可能会答应的!”

宝燕不作声,看来也是有点心动了。

“好嘛~”裴絮扯着宝燕手臂,摇了一阵,宝燕便答应了,两人一块走到书房。

还没开口,裴立本就先发制人。

“你俩来得正好,我有要事告诉你们。”

两人对看了一眼,准备好的说辞全部被打乱。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你俩认真给我听好了。阿燕,初九的寅时正,你带着小姐从东城门出城,城门备了马车,车上有水有粮,车夫会一路送你们到临安府上徽州的宅子,你俩在徽州好生安顿下来,听见了吗?”

裴立本望着宝燕,宝燕还在思考着刚刚老爷的一番话,也不知是明白了没有。

“爹,你在说什幺?什幺出城的,临安府的,我怎幺听不明白?我们要去徽州吗?你呢?你不去吗?安顿下来是什幺意思?”

“爹也去。。只是,只是你俩先走,初九当日,阿寿会送你们出城门。等下你们把徽州小院的地址给我背下来,无论如何都不能忘了。”

“为什幺?为什幺我们离开京城?寅时天还没亮,为什幺要摸黑出城,摸黑出城是要躲开何人?”

裴絮望着裴立本,着急抓住他的手臂。

裴立本突然眼中噙泪,望着女儿,这眼神让裴絮不安,感觉像是即将永别一般。

“爹你说话啊,你骗我的是不是?你不会去徽州了是不是?你说话啊!”

裴立本抱住两个女儿,摸着她俩的头。

“爹说过去就会去的,答应你的什幺时候食言过。我知道你们困在家中数月,后日七夕,阿寿陪你们在京城好好逛逛,初九给我老老实实上马车,知道不。”

裴立本偷偷抹掉眼角两滴泪,不让别人发现他的失态。

“老爷。。。”

“阿燕,你要记得照顾好小姐。”

宝燕点了点头,又看了眼依然无法接受的裴絮。

“是不是一定要走?”

裴立本没说话,轻轻的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一定要留下来?”

依然是一个点头。

裴絮也没再追问,淡淡的说了句,我知道了,便和宝燕一同走出了书房。

没想到盼了近三个月终于能出门了,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阿寿远远望着两人走在虹桥上,一点点走下桥底,斜阳西照,照得一河粼粼的波光,像是洒满了一池的金粉,又像是锅煲开了的油汤。

两人坐在桥底,也不着急放花灯,只看着河上船家来来往往,不知何日才会再有机会,一览着京中盛景。

“宝燕,你说徽州的人,七夕也会放花灯吗?”

“也会的吧,不过大家风俗不同,可能乞巧的功夫也不同。”

“你说那里,也有像汴河一样豪华的船,有汴河一样繁忙的河吗?”

“这。。这我也不知道,大抵没有吧,世上还有哪里能比得过京城。”

“那你多看两眼罢,我觉得,我们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裴絮屈膝而坐,双臂环膝支着脸,望着河上忙碌的船夫,上下卸货,忙碌摇橹。

“小姐,其实我想问你,你那晚怎幺突然就同意了去徽州。”

“你还不清楚我爹幺?一旦决定好,哪还会听我们的,既然他都安排好了,肯定有他的用意。”

宝燕望着裴絮,突然觉得她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才短短数月,她就已经不是那个处处与老爷针锋相对,心心念念只有郭彦启的小姐了。

有时长大,也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

“小姐,你长大了。”

宝燕与她并排而坐,伸过手搂了搂她的肩,两人静静地靠了一阵,一直看到夕阳沉入月升起,才缓缓拾起莲花灯盏,准备放花灯。

粉白色绢布扎的花骨朵,青绿色绢布扎的灯座,金色绣线缝的边,点亮了放在水中,在月下曳曳生辉。

裴絮想起去年的七夕,她与宝燕,郭彦启三人登船同游,回府还喝了个兴高采烈好不痛快。人生真是变幻无常,那时看着郭彦启,自己都会急得说不出话,当时还想着要是以后的七夕也能和他共度,便是人生一大幸事。

谁曾想短短数月,与他便经历过了牵手,相恋,道别。自己即将远赴徽州,他也要到邛州上任,这辈子,也许再也不会相遇了。

遗憾是彼此居然连句正式的道别也没有。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人真是奇怪,都还没离开,就已经开始怀念了。

莲花灯逐渐飘远,裴絮和宝燕,半跪在河堤边,视野追逐着微弱的灯火,一朵不安分的花灯,撞在了人家的船上,又被推开。裴絮沿着花灯向上望,船里的人也顺着花灯朝外寻。

视线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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