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婚

裴絮没想到的是,自那日夷门山一游之后,郭彦启就再没出现了,导致她在府上生了几日闷气,把院里的花花草草都几乎剪秃。

适逢佛诞,相国寺内人头涌动,前来礼佛的,参加浴佛斋会的,比平时多上几翻。

宝燕领着裴絮,按惯例走到西侧院的琉璃塔下,准备着派赠用的糖水糕食。

裴絮还在为了郭彦启的事怄气,耍小性子,撇下宝燕他们,悄悄溜出院外,在相国寺内到处闲逛。

在池边看了一阵鱼,又到寺堂内听僧人诵了一阵佛经,流连走道间的小摊贩,买了点小吃,四处溜达。

准备入宝殿参拜时,忽见侧门筑起了长长的人龙,瞻着脑袋往里看,好奇前方摆什幺名堂,便顺着人潮挤了进去。

刚钻进半个身子,就立马想退出来了。

又是况道崇!怎幺每次都会在相国寺遇见他!

他靠坐在一张高背交椅上,大安旨意地摇着折扇,像是在闭目养神。旁边的家仆正在分发着浴佛水,还捎带附赠一大包茄瓜蔬菜。

新鲜蔬果一筐一筐地堆在木头车边上,堆叠成山生怕派不完似的,看着比裴絮家的小板车阔气多了,连装着糖水用的木头车都雕刻得龙飞凤舞的,难怪惹来一大群人排队围观。

装腔作势。

裴絮不想与他再有来往,掉头混入人堆里,奈何人人都想往里挤,压根出不去。

“来都来了,不喝碗浴佛水再走吗?”

他应该是没看到我吧,这不是在和我说话吧?裴絮拨开人群,尽量试着逃离人群,避免惹上狐狸脸。

“我府上的浴佛水,加了桂花蜜珍珠末,不尝一尝幺?裴小姐。”

真烦人,就知道被他盯上了,都指名道姓了,好像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长安,你看到那儿鬼鬼祟祟的人没,人人往入她往出,莫不是犯了什幺小偷小摸,急着要逃吧?”

“是,大人。”

既然躲不过也得罪不起,只好忍你。

裴絮压下一脸嫌弃转过身,挤出一丝假笑,对着况道崇道。

“况大人盛意拳拳,小女子怎敢不识擡举,你让我尝,那我就尝尝便是了。”

说完走到正在装糖水的家仆身旁,想接过他手中的糖水,喝完赶紧溜之大吉。

况道崇却站了起身,推开家仆,亲自站在浴佛水前,装了满满一碗,递给了裴絮。

“裴小姐如此赏光,况某也得识趣才是,请。”

看况道崇阴阳怪气,一脸怪笑,不知道他又想使什幺坏水,但是碗已递出,不接也不成。

便擡手接过糖水,汤碗交递,掌心忽被他修长的手指轻刮了两下,裴絮手一抖缩开了,整碗糖水洒在木头车上,溅了离得最近的况道崇一身,砖红色袍子瞬间晕成深红色,胸上手上满是糖水。

“我。。。我刚刚手滑了。”

明知是他故意戏弄,可是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当场发作,只好闷头吃了个哑巴亏。

“不打紧,只是我手上不便,还要劳烦裴小姐替我擦拭干净了。”

“你!”裴絮气噎,可周围的人正好奇注视着他俩,只好绕过木头车走到况道崇身旁,拉着他走到稍远的树荫下。

裴絮不情不愿,眼见离远了人群,开始没好气地对况道崇说话。

“布呢?没有布怎幺擦。”

“你一个姑娘家,不是连条手帕都不带吧?”离远了人群,况道崇的语气也开始轻浮。

“狐狸脸,你别太得寸进尺了。”

“怎幺?要是你被溅了一身,我倒很乐意替你收拾干净。”说着开始打量裴絮,视线若有似无地停留在她胸前。

“下流!”裴絮抱胸转身,仿佛他的视线能穿过厚厚的襦裙,看透她的赤裸。

“喂喂喂,大小姐,你再不给我擦干净,我就喊人了。”

“有人能。。。”

“你。”

“你住嘴。”

裴絮连忙从袖中抽出丝帕,真想一把堵住他的臭嘴。然而不行,只好藐视他,手执丝帕,一下下报复式地用力拍打在况道崇胸前。

才拍了几下,气还没撒够,手便被他捉住,用力一扯,踉跄了几步,差点扑在沾满糖水的袍子上,连忙双手抵在他胸前。

“隔得这幺远,打人是打不疼的。”

裴絮双手摁在况道崇胸前,隔着外袍也能感觉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咚咚地跳着。忽然想起上次在宝津楼外,被他紧紧护在怀中,擡头望着他,一时间竟不懂反应。

四目相对,气氛暧昧,感觉不太妙,用力想推开他,双手却被牢牢锁在胸前。

况道崇一脸坏笑,裴絮则瞪圆双眼,两人站得近,却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絮妹!”

裴絮朝左侧望了眼,不远处是郭彦启,正睥睨着与裴絮举止亲密的况道崇。

“哦?絮妹~”况道崇学着来人,意味深长地喊了一声,眼尾却扫也没有扫过他一下。

“你赶紧放开!”裴絮抽出左手,拍着他的手背。没料到他突然又松了手,无情力推得裴絮一屁股摔在地。

况道崇顿了顿,背手侧身,斜眼看了看跌坐在地的裴絮,又看了眼远处的郭彦启,丢下一句笨死了,便扭头走人。

郭彦启对况道崇有怨气,盯着他的背影一路走远,过了好一阵才想起去摔坐在地的裴絮,裴絮早已站起,本就气郭彦启几日不来找自己,又被况道崇戏弄了一番,现在还众目睽睽下摔在地上,更丢脸得无以复加,一把甩开郭彦启的手,哼的一声,走开了。

“絮妹,你先停下来,我有话对你说。”

追了一段,郭彦启便停了下来。

裴絮察觉他没追上来,只好自己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也好,听听你有什幺好说的。”

“我,上次的事,我正式的、郑重地,再与你道歉一回。”

“算了,我已经不记得了,以后。。以后你不能再这样了。”

“好,一言为定。不过,还有件事,我。。。”

“怎幺了?”

“絮妹。。我想娶你。”

裴絮睁大了眼看着郭彦启,没想到他会想娶自己。

“你。。。你不乐意吗?”

“。。。我”

看着满脸绯红,皱紧眉头认真等待的郭彦启,裴絮突然不知该如何作答。虽说已是二八年华,这年纪谈婚论嫁也合情合理,何况自己心仪郭彦启多年,更是水到渠成,但不知为何,真的听见他说出这番话,自己却没有想象中激动喜悦,反而觉得有些犹豫。

“有些仓促是吧,我也是这幺觉得的,不过也没有这幺急,二哥说,过段时间再登门拜访。”

“。。。我”

两人都没再说话,附近的游人走动频繁,倒是显得他俩像静止了一般。

“启哥哥,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裴絮终于问出了这个埋在她心底良久的问题,一开始便是自己一厢情愿,但当郭彦启握住自己的手时,裴絮真的高兴得想哭。这几日她反复思量着,觉得一切,好像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

也许不是所有情爱,都会像戏文中说得那样,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郭彦启对自己是好的,关照有加,可是他总心不在焉,每每都好像只是在完成他二哥吩咐的任务一般。

郭彦启也不清楚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自己对裴絮,到底是有过一阵怦然心动,还是刚好一切都是顺水推舟。

从没有注意过这些情情爱爱,也分不清楚这算是喜欢,抑或是不喜欢,急急张嘴澄清,却只把话卡在喉咙里。

“启哥哥,不如这样吧,我们都回去认真考虑清楚些,婚姻大事不容儿戏,我不想自己后悔,也不想你后悔,如果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好吗?我等你。”

裴絮说完,也不等郭彦启同意,朝着西侧院走去了,留下他孤身呆站在原地,回过头时,裴絮已经混入人海里了。

“小姐你到哪里偷懒去了?”

“没啊,我就四处走走而已。”

“好奇怪哦,今年来领浴佛水的人少了好多哦。”

“是吗。”

“当然,每年都是。。。”

裴絮装作淡定,随便应和着宝燕,心中想的还是郭彦启,清楚知道自己这样正面抛球,等他真的考虑清楚了,两人便极有可能一拍两散。

可是,也不愿再继续自欺欺人,自欺欺人毫无意义,只会白白贬低自己。

话说了出口,反而轻松许多,裴絮决起身,帮着宝燕勺起桶内的糖水。

盛着一碗满满的浴佛水,突然回想起况道崇那件沾满糖水的深色袍子,想到他嚣张跋扈的臭脸,还顶着件糖水衣四处走动,对着周边的人愤怒地说笨死了,场面倒也滑稽。

下回要是还有糖水,一定要再泼他一身才好。

“小姐,又在想你的启哥哥啊?”

“乱说,我哪有想他。”

“别被我批中,你看你一天天又恼又笑的。”

裴絮对着宝燕敷衍笑笑,用手指沾了糖水点到她鼻尖上,两人又打闹了起来。

斋会结束,便请轿回府了,刚下轿门,就看到了那个萦绕脑中久久不散的身影。

郭彦启坐在楼牌下,见她们回府便马上站起身。

“絮妹。”

“你。。你等了很久吗?怎幺不进去等?”

“我有话和你说,我已经想清楚了。”

“你。。你等等,你让我缓缓。”

裴絮把他拉到墙边,对着宝燕和其他人甩了甩手,大家便都退避开来。

宝燕看了她一眼,也不便多说什幺,独自进了屋。

“呼,好了,你说吧。”无论结果如何,裴絮都会欣然接受,即便没法修成正果,至少也算是曾经拥有,不虚此行了。

“我想得很清楚了。的确,你我之间是靠二哥推波助澜,因为他的劝说,我才决定与你一起的。与你一起的时候,我也总是在想家事国事,我不懂你所思所想,做事也从没考虑过你的感受,我承认我心中,儿女情长不是第一位。所以。。”

“好了,你别说了,我明白的。。我回去了,以后。。以后有缘,有缘再会。”

裴絮低下头,只想快步跑入府内,不想再见郭彦启一眼。

“啊,不是,不是啊,絮妹,我还没说完呢,你没明白。”郭彦启一把挽住裴絮的手。

“我想你再给我个机会。”

裴絮没明白他的意思,擡头疑惑的看着他。

“我想得很清楚了,我是喜欢你的,白天会想到你,夜里也会梦到你。想你开心,想你笑,想你留在我的身边,我是真心诚意想要娶你的。所以,再给我个机会好吗?”

郭彦启用手拭去裴絮脸上的泪,不顾身处在大街之上,伸手拥抱了起来,用手揉着她头上的细发。

“启哥哥,你真讨厌。”

裴絮突然一把推开他,捂着脸冲了回房。

这算是同意了是幺?郭彦启舒了一口气,面带笑意离开裴府。

宝燕靠着门椽,听得清清楚楚,说不上是什幺难受,只觉得胸口像吞了面墙一样,堵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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