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ue beauty comes from the heart, not from the outside.真正的美源自内心而非外表。①
没有阳光的风是沉闷而黏腻的,既不热得透彻,也不清凉舒爽。
詹姆斯的额头出了一层浅浅的汗水,身上的衣服对于他来说过分厚重了,他想,如果美和还没有画完,他可能会晕倒在她的院子里。
“完成了,麦卡沃伊先生。”美和及时拯救了他,她小心地从画板上取下那张素描纸。
“容我提醒,它看起来也许并不像你本人。”
“没关系。”詹姆斯接过了画纸,轻轻地捏着纸的边角,以免弄皱它,“我该付你多少钱?”
“二十镑。”美和说,“我只收一半就好,因为我的缘故,面部或许有失真。”
“你的画很好,它值二十镑,我会全部付给你的。”詹姆斯急忙说道。
“真的吗?”美和轻盈旋起梨涡,浅浅地勾唇,“你甚至没有看上一眼。”
“先生,我只是难以分辨面孔,我不是视力障碍者。”
她生气了。
明明她的神情还是温柔亲切的,詹姆斯就是知道她生气了,他敏锐地体察到了她微妙的情绪,这是他的天赋。
“对不起。”他磕磕巴巴地说,“其实我是想追求你。”
“你用错了方法。”遥远的记忆被拉近,美和斟酒的手微顿了一瞬,思绪回到了那个下午,接近二十年了,记忆早就不再清晰,她用尽全力,仅仅唤起了一些模糊的画面。
“我当时不应该假装成大人。”詹姆斯替十三岁的自己感到遗憾,“我很高兴能再次遇见你,美和。”
“都过去了,瞧,我甚至不记得你的名字。”美和云淡风轻地说,“我们都为错误付出了代价。”
“我的错误。”詹姆斯不敢再看她,他尝了一口居酒屋的煎饺,超乎寻常的美味,然而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再美味的食物也像白水煮的面糊一样难以下咽,他强迫着自己吃些东西,好压制汹涌的醉意。
“我还留着那张画。”他说,“那是我仅有的、能证明你存在过的东西。”
“万物皆贵新。”美和宽慰道,“旧日的情感并无意义,一如长河落日,人的一生不会两次踏进同样的河流,不会看见两次同样的日落。”
她推了一杯梅酒给他,纤细的手指白净细腻,保养得宜,“也不会遇见两个同样的人。”
“万物皆贵新,但只是,人以故旧亲。”料理师傅忙完了手里的食物制作,亲切地和客人攀谈起来,“我从川崎市到洛杉矶很久了,难得听到有人聊起俳句。”
“这些俳句都很美。”詹姆斯发自内心地说道,“民族风格浓郁。”
“是啊,年轻人应该认识到诗歌的美好意象,然而现在的年轻人的都喜欢摇滚和嘻哈。”师傅的日式英语口音很重,詹姆斯却听得很舒服,两个人分别用日式英语和苏式英语交流了起来,口音融合,愈发古怪。
“洛杉矶的年轻人都被好莱坞的光芒遮住了眼睛。”
料理师傅和詹姆斯最终达成了共识。
美和只是含笑不语。
“你也是光芒下的一员吗?”美和问,“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天使之城,你能感觉到她,对吧?”
“你呢,森田,你觉得呢?”詹姆斯把问题还了回去,他不知道该怎幺回答她,他有预感,她不会喜欢他那套戏剧化的官方辞令,
“越喧嚣的地方越寂寞,寂寞催生灵感,这座城市通过向我提供灵感来同化我。”美和极淡地弯眸,\"One Namachu.\"
詹姆斯对梅酒要更感兴趣,这种酒尝起来就像果汁,酸甜可口,而且度数很低,比起威士忌的呛口,更为温柔。
\"Goyukkuridouzo.\"
美和的生啤来的很快,金黄色的酒液清澈透亮,新鲜的啤酒盈满发酵的香气,给予口腔泡沫感与新鲜感的刺激。
詹姆斯见过许多女人喝酒,法兰西女人优雅地品着红酒,斯拉夫女人猛饮伏特加,苏格兰女人大口灌威士忌,她们的口味都隐含着民族性格的影响,有趣的是,他从没见过有人能在酸甜与苦涩两种酒之间取得平衡,就像浮世绘融入了抽象派油画,优雅恬淡下是一抹不可及的辛辣。
她的美超越了她的民族。
“我不知道该怎幺说。”美和收起了画板,“但你的确用错了方法。”
“不,不,我真的很喜欢,因为是你画的,无论是什幺我都喜欢!”詹姆斯拦在了美和面前,他原本比她矮上一些,在特制增高鞋的帮助下,他和她差不多高了。
“你喜欢我的画?”美和侧身绕过了他,“这真令我惊讶。”
“是的,我喜欢在你笔下我的样子,因为那是你画的,仅此而已。”
他听见美和细细的笑声,如春日最温软的风拂过风铃。
“也许我们可以试着约会——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话。”美和轻轻地说,“我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
詹姆斯的心像被大非洲鼓的鼓锤击中,咚咚咚,咚咚咚。
“好。”他用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说,“我明天来找你。”
与美和的第一次约会是在工业区,荒凉的厂房与破败的建筑也可以作为画的一部分,他毫无怨言地陪伴着她,从第一笔,到最后一笔。
他不觉得把工业区作为约会地点有什幺问题,美和做什幺事都有她的理由,他唯一担心的事就是他对她说了谎——也不算说谎,毕竟杰米·麦卡沃伊就是詹姆斯·麦卡沃伊本人,他不算是冒用身份,只是提前预支了年纪。
如果他不这幺做,她怎幺会和一个十三岁的男孩约会呢。
直到现在,他也觉得当时美和提出约会是他撞了大运,从他的表现看,杰米就是个身材矮小,嗓音粗哑,脚还有点跛的年轻人,怎幺看也和年轻的画家太不相配。
“后来你去了哪里?”詹姆斯问道,“从格拉斯哥离开后。”
“这很难说。”美和想了想,“我在每个地方都没有停留太长时间,直到今年才在洛杉矶住了下来。”
“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我的画展。”美和从手包里取出一张票,紫罗兰色的纸似乎还有樱花的芬芳。
“一定。”
美和清淡地笑,“时间不早了,我该告辞了,再见…”
“詹姆斯。”他重申了自己的名字,在二十年之后。
“再见,詹姆斯。”
①原句出自《美女与野兽》
②Namachu日语中杯的生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