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伴的同学明天有工作面试,早早就要收拾回家。孙淼的论文进度不错,按导师意见发了修正稿,一擡头天都黑了。未来得及给她意见,干脆也把位置让出来,今晚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同学要回家准备了大背包,她则仗着住宿近,徒手抱起电脑和参考书,笨重遮住半块脸,好不容易下了楼,
乍落楼梯在最顶的书似要滑下去,用下巴扺住原地跳了两下,最底的电脑差点脱手而出,才弯腰把东西放在地上,叹了口气蹲下来重新整理,缓缓出了大门,小心避开迎面而来的人群,一拐弯几乎撞上倚在外墙半秃花槽边的人,他伸手先扶稳她,待她站好后直接把整栋书接过去:「你拿电脑就好。」
可能因为蒋一乎人高,那吃力的一大叠在他手上好像轻轻松松。孙淼揽住剩余的电脑,正适应手上重量的落差,瞄到他的头发比中午见时塌不少,不知在这里站多久了:「你怎么还在?没钱搭车回去吗?」
他托了托重物反问:「吃晚饭吗?」
蹭了她一顿午饭还不够,原来是没钱吃晚饭。
大学里有一大块草地,被通往其中一个出口的马路三面包围,前段时间下了几日大雨,把草都冲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地坑坑洼洼的。倒是赶快了平时窝在这里缠绵的痴情人儿没了大半,约会热点成了学校最清静的地方。
孙淼把脚下的泥土踏平,屈身就要坐下,还是蒋一乎拉住她,脱了外套垫在地上,她努努嘴坐在边缘,腾出大半位置予他:「讲究。」
食堂没有位置,她在校内的小咖啡店买了两个意式三明治,夹烟三文鱼和牛油果,把他带来这边吃。
她自己额外加了黄芥末,咬下去面包烘得又热又脆。蒋一乎见她自备小包芥末,刚才又在食堂看过餐牌,大概知道这边的东西都不太合她胃口。
他其实不饿,还是默默把三明治吃完,拨着地上还剩没几顽固的小草,说话在喉间再三徘徊,开口声音有点小:「你毕业后回来好吗?」
她舔过嘴角的芥末,听得不清楚,转头看他。蒋一乎上下唇轻碰又分开:「我好想你。」
孙淼本来就打算回去,工作都找好了,但听到他的话忽地食不下咽,放下只剩两口的食物,从一边的袋子里找出钱包:「你要多少?我没现金,等下再转给你。」
蒋一乎料想不到,摆手说不是,闻言她就不乐意了,收起钱包:「那我无能为力,保险我可不买。」她体验过几次,好久不见的初中同学突然找上门,不是借钱就是卖保险。
他被逗笑,把额头靠在她肩膊上,一耸一耸地笑了很久,最后笑声渐细,但身体却愈来愈颤抖。她隐约感受到湿意,不知所措地僵直身体,手上残留面包末,在裤子上擦了擦,屈曲手肘抚到他的后发,短短刺刺的,一下一下扫过手心。
「淼儿。」他开口,再也憋不住哭腔,说话含糊不清,仍能把孙淼的心轻轻撕出一个裂痕:「奶奶走了。」
她忽然能感受到他万分之一的痛,手指动了动,按上他的手,笨拙无力地安慰。
他擡起头,孙淼从没有见过他这款模样,往日神采的眼睛空洞无神地流着泪,像迷路一样手紧握着她的,怕她会离开:「她走的时候,我还在练习室...」一颗泪水从眼角滑下来,他艰难地覆述那段记忆,一字一句:「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她的咽喉被无形的大手掐住,呼吸困难,说不出话来,竟然无助地随他哭。
「我在干什么呢?我都不知道我每天都做什么?在那该死的练习室里面,我在干什么?奶奶都走了。」他失控地大吼,用力锤打大腿,吓得她跪起身把他抱入怀里,滚烫湿热打湿了她的胸前:「追什么狗屁梦想。她前天还叫我回家吃饭...淼儿...为什么?我跟她说晚几天...我跟她说晚几天。」
她除了拥着他默默心痛哭泣,没有什么可以做。他忍不住泣声,不断呜咽着说对不起,浑身发颤。如此不知互相哭了多久,他才安静下来,放开她用力以手掌抹泪。她的衣服都被哭出一大块水痕,头发不爽利地巴在肌肤上,从袋子里取出纸巾,弯下腰抓开他的手,轻拭他脸上的湿意。
他没有反抗,擡头定定看着她。
月光之下昏暗不明,仍能分辨出她哭的眼肿鼻红,很是狼狈。但她还是在替他拭泪,好像他才是最重要的。
他鼻头一酸,泪水又不自觉外流,手上的纸巾都湿了,她慌乱地要抽一张,却被他按住了手:「淼儿,对不起。」
孙淼愣了一下,低头瞄到湿漉漉的衣服,摇头说:「没事,我有戴外套,穿上没人看见的。」
「我以为就算那时候离开了你,就算背弃承诺,只要我足够努力、出人头地,就有面目面对你,站在你面前。」他深呼吸,明显冷静下来,取过纸巾替她擦脸:「原来没有以后了,没有人会等我的。所谓追梦,全都是自私自利、冷心冷血的借口。无论是以前、现在、以后,我都没有资格在你身边了。」
「不是的,蒋一乎。我知道你付出了多心血和时间,你做得很好。」孙淼听不懂他在讲什么,怀念起那位老人还是戚戚然。她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外人尚是如此,蒋一乎的崩溃失态,她都能明白:「奶奶一直想你做自己喜欢的事,在背后支持你,为你感到骄傲。如果你自暴自弃,奶奶会难过的。」
他木木地回了句残忍的话:「奶奶死了,她不会难过的。」
如利刃在彼此的心里再多划一条痕,血淋淋的,但孙淼强忍那痛心扬笑:「还有我啊,我在等你大红大紫,等你开演唱会、出专辑。哪天可以跟朋友炫耀我认识个大明星。」
「你还在等我吗?」他眼神微微抖动,她肯定地点头:「是啊,所以不要放弃好不好?」
处理后事就是把那个最亲最爱的人化成一份份文件,用冷漠的白纸黑字和工整的价目表,按部就班麻痹所有感情。
他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行尸走肉般处理完后事,然后就一直在原地打转,同一个十字路口,去不了练习,回不了家,哪里都在提醒他的不堪,所谓鲜丽的梦想,负了多少人的眼泪
他梦见了奶奶,又梦见了孙淼。
孙淼穿着校服,抱膝坐在最后的校门前马路,独自一人。
他在马路对面看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迈步,一辆大货车在面前风驰而过,霎时她已不见人影。
他可以忍耐的。曾有一晚半夜累到疯掉拨了过去,等到响了四五次,她被吵醒迷迷糊糊地接了电话,毫无防备地喂了一声。他心一颤立刻挂断,如有人在后头追赶一样满头大汗。
他可以忍耐的。凌晨等火车票务站开门,买了张最早的车票,去她所在的地方看她一眼,然后又坐车回去。
明明想好的,看她一眼就走,只那一眼就走不动了。四周都黯下来,只有通向她的路依然光亮。
「孙淼。」月光之下,碰手可及,她就在眼前,抚上她不出彩的素脸,稍一凑近,唇瓣相贴,未获片刻柔软温暖,肩膀受力直接往后倒,他反手撑住地面,一手泥泞,孙淼已站起来躲到半尺远,满脸惊慌:「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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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太忙了,平时午休都会吃快点码半小时字,这个星期连那半小时也没了,好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