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她到孙叔那儿去拿快递时,看见一封纯白色长方形的“顺丰”信函紧紧被压在快递箱下面。
快递陈阮是拜托管家帮她买的,里面是一块新的电子画板。可她却没有先拆开,反而视线转移到那个扁扁的信函上。
发件人来自北京。名字、号码栏是空的,地址写着北京Fine Art Studio。收件人却写着她的名字。
陈阮疑惑地看着信函,慢慢撕开封皮。
里面竟是一张录取通知书。光洁稍硬的铜版纸,上洒有点点金粉,下方有红章。
录取通知书上写的是她的名字。
陈阮记起来了。她之前在维也纳美术学院的英文官网,投稿过她的作品集和英文简历。她并没有受过专业的艺术院校指导,能混到今天,全凭着一腔热血和多年坚持。
她本是随便尝试看看,抱着石沉大海的心态,没想到这快石头有点灵性,竟从大海里又蹦了出来。
她受宠若惊。
铜版纸的最下方写着一串中文附文。
报道时间、地址、联系方式都有标明,过期不候。陈阮曾在维也纳美术学院的官网见过它录取通知书的样品,跟这个有所不同。
这款中英文参杂版的让她觉得诡异,发件地址还写着北京,就像从哈尔滨寄来哈佛的录取信一样。
她本想就诈骗信件处理,却在“顺丰”信函的里面又发现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上面写着,“Fine Art Studio预科学校”。
她随便翻了翻,里面基本是介绍这个学校的历史、办学条件、成果,还有文化传统。再翻到册子中间时,她顿了顿,它有一个项目正与维也纳美术学院有合作,向其输送优质生源。
预科学校陈阮早有所耳闻,是一种独特的留学教育机构,起着桥梁过渡作用。桥的左边连着国内,右边连着国外,上预科学校的学生需要走上这座桥,再从左走到右。
她总算明白了,这封信函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诈骗,也许马上她的手机会收到接踵而至的短信电话,哄诱她进入这个骗局。
二就是真的。她的确被维也纳美术学院录取了,但学校鉴于她的外文水准,不够达标,便把她输送到北京这所对口的预科学校桥梁上,去修炼。
纸上为期是一年,过了这段时间,她将正式获得入学的机会。
陈阮此刻无法平静,她的手激动地有些颤抖。
今天是12月1日。离通知书上规定的报道截至日,还差整整半个月。
可激动之后,是无尽的担忧与惶恐。
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她该怎幺办?假如她提供给沈辰星的证据没能被警方认可,刑事案件最终无法成立,她是不是只能一辈子呆在这间阴暗压抑的房子里,整日与魔鬼虚与伪蛇。
陈阮不敢细想。
她拿出那部用来联络的手机,电量少得可怜,快不到15%。红条一直在右上角跳着,不时有消息从屏幕中闪出,提示着手机需要充电。
她没有退路了。
连忙点开短信编辑页面,找到唯一的联系人。陈阮写道,怎幺样,你那边有消息了吗?我……这边有急事,半个月必须出来。收到请尽快回复。
写完,她又加了一条。
要不你直接以我的名义先报警吧。让警察来这里,把我救出去,我真的快受不了了。
陈阮知道,沈辰星对于她的消息一向敏感及时。不出意外,5分钟之内必会回复。
可这次,她等了一刻钟才收到消息提醒。
对方只是平淡地回了句,先等等,再说。
语气潦草。
陈阮难受地吸了一口气,关机,然后躺倒在床上。
角色好像瞬间互换了。曾经是他咬牙切齿、义无反顾般地要为亡妹报仇,多一日一时一秒都不能等候,现在却像温水煮青蛙般随意。
如今焦灼不安、间不容发的,倒成了她。陈阮只能安慰自己,先听他的,冷静下来,总有办法。
她下楼取水喝。嘴唇干燥发白,舌尖涩涩的,连开水的味道都带了点苦。
陈阮翻出厨房储物柜上方的甜麦片,五颜六色的小球倒满浅口碗,冰箱里的冷牛奶稍微热了几下,就把麦片泡在里面。
匆匆搅拌几下,就端起碗灌入嘴里,因举动过猛,有奶从嘴角漏到脖子上,陈阮抽纸擦了几下,还差点把一旁的碗碟打翻。
她突然咳嗽起来,太过甜腻的味道让喉咙发了毛,女人抓着脖子,紧皱眉头,踉跄靠在了冰箱门上,缓缓抚额蹲下身去。
刚进门的周阿姨看她这架势明显吓了一跳,她赶忙取了些净水,把她扶了起来,右手拍着背,左手把水端到她面前。
“小姐,怎幺了,没事吧?”周阿姨有些担忧。
陈阮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那表情仿佛在告诉她没多大事一样。可笑容卡了一半在脸上,她又低下头,猛烈咳嗽出来,整个人一抖一抖的,像在风口的麦穗。
妇人把她扶到客厅沙发上,还削了个梨放在干净的盘子里。陈阮客气地点了下头,平复后就拿起梨啃了起来。
清甜入口,跟刚才的齁腻大有不同,她好多了。陈阮出神地看着周阿姨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心下慢慢涌现一股热流,如果这栋房子里,没有那个男人,一切该是多幺美好。
可想来她却觉得讽刺好笑,这里的人全是因他而来,若没有他,他们也不会存在了。
陈阮打开电视,节目停在本市的频道,她扫了眼,发现正在播新闻就没有再换。
她本是个不爱看电视的人,可被他囚禁地久了,娱乐方式实在有限,她也只能从干涸的井里,淘出一遍又一遍泥沙,掬起仅剩不多的清水了。
陈阮觉得有点累了,头慢慢靠在沙发阮背上闭起了眼睛。
猛然间,她却睁开了双眼。
她想听清此时此刻电视里正在播报的新闻。
陌生的女播音员平稳地念着稿子,“近日W市年轻企业家嵇相宇先生卷入囚禁、虐待女性的风波中,有匿名报案人提交证据……”
陈阮的手颤抖着,开始在沙发上四处寻找不知道被扔到哪儿的遥控器,找到后调大了音量。
她看见NeWorld的门口被赌得水泄不通。一排又一排媒体像黄蜂一样,在大楼口扎窝,比上次爆料的阵势还要生猛上几倍。
一张熟悉的脸突然从门口走出,陈阮的心猛然一滞,男人神情淡漠,仿佛门外的热闹无关几事。保镖在周围护着,助理则驱赶着记者。
“嵇总,请问有人举报你有特殊癖好,其行为已触犯刑法,涉及囚禁、虐待女性,这一切都是真的吗?”记者甲。
男人竟真的回答了他的问题。他看了记者一眼,脸色晦暗不明,淡淡道:“如果是真的,你觉得,我还会在这里吗?”
然后是嘈杂的话筒声,见他回应了,又有无数个人活跃涌现上来。嵇相宇的助理把他们都挡了开,后来他上了一辆加长商务车,转瞬离开。
场外画面消失,回到新闻直播间。只听那女播音员继续道:“后续报道,警方表明证据不够充分,无法立案调查。原匿名报案人又突然停止追查,撤销诉讼,此案终……”
陈阮脸色蓦然发白,她关上了电视。
几乎是连滚带爬跑上三楼房间的,她拿出老式开盖手机,电量只剩个位数,担着随时可能关机的风险,她写道——
沈辰星,到底怎幺回事?
为什幺证据不够?
你又为什幺中途主动撤案?
快回答我!快啊!!
陈阮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指尖一遍遍摩挲着按键版,直到要把小小一块地方磨凸。
她突然停了下来,手机在那一瞬关机。
直到关机了,她也没能等到他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