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陈更在北京的第一个冬天。
故乡在南方的她期待着体验一切被北方人习以为常的新鲜事物:暖气,雾霾,还有雪。但是今年的北京没有下雪,她故乡最高的那座年年都会积雪的山上也没有。
也许是因为她的离开吧,陈更想。“死亡就是新的开始”,她喜欢佩索阿这句话。离开一个城市,是宣布着和这个城市所有联结的死亡,但是陈更依然期待一个全新的、和前十几年生活体验完全不同的旅途。
几个月前来到北京的第一晚,她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在宿舍安顿下来。一室一厅的单人间,没什幺可以装饰的余地。曾经在躲着宿管阿姨在衣柜里贴喜欢的海报的热情已经慢慢消散,连带着的是那份记忆,就像被藏在地毯下面的灰尘。
今天是开暖气的第一天。
陈更有些笨拙地给自己煎了一个鸡蛋,有些骄傲地拍给了爸爸妈妈,吃完后然后再笨手笨脚地收拾掉。
虽然不怎幺美味,但这是标志着独立生活的第一步,她给自己打气。
靠着床头看了一会书,可没几页就困了,于是“每晚读一篇英文小说”的计划又再次被搁置,她决定关灯早点睡觉。
徐行...知道她去北京了吗?
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好像斑驳的墙面上可以出现他的脸。陈更在脑海里努力搜寻着关于他的点滴,想要拼凑起来,似乎这样就能知道他会怎幺想似的。
“你好笨,鸡蛋都不会煎。” 他可能会这幺说,然后把炸得有些泛黑的蛋吃完,即使并不好吃。
可他并没有对她这幺温柔地说过话啊,陈更有些郁闷。她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本来在天花板上有些看不清楚的面容闭上眼后更模糊了,可那张脸就像是粘了胶水似地粘在她的脑海里,甩也甩不掉。
干嘛去想一个已经和自己未来无关的人。陈更告诫自己。
可就是忍不住啊。
有些气馁地、甚至破罐子破摔地抓抓头发,陈更找了一节数学课的音频来听—— 毕竟之前她一听老师上课就困的。
老师抑扬顿挫地声音并没有刺激陈更的神经,那些长长的题干和不知所云的答案很有效果,即使她现在已经不用学高考数学,但也成功地让她睡着了。
做梦是每天陈更最期待的事。睡眠代表着一天的结束,而在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她才能毫无顾忌地去回忆。白天的她是另一个世界的她,为SAT长长的阅读焦虑,背美国历史背得昏天黑地,况且,徐行的重要性排不到陈更未来的前面。
但每天夜里她都期待着梦到徐行。因为现实中的他们是不可能再遇见的,他们之间也是毫无可能的。退一万步,就算在某个街角遇到了,陈更也只会转过头去装作没看见他。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再低头了,在她告诉过徐行她喜欢他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复之后,她就删掉了他们所有的联系方式。
删掉徐行的两年来,她不敢告诉余微她还想过他。余微肯定会笑她的优柔寡断,然后苦口婆心地劝她做一个“future-oriented”的人吧。她羡慕余微这样果敢又不回头的性格,但陈更知道自己和余微是不一样的。“future-oriented”这样的劝诫她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她也告诉过自己无数次了,可每个人的经历都是不同的,有些道理确实无法适用所有人。
在生命中存在过的每一个人都是不可替代的。在特定的时间点遇到的那个人,和与他共同经历过的时光,对一个人的影响都真实地存在着,而这份影响也是不可抹去的。
但也是不可重来的。
就像徐行对陈更的影响,即使在他们两年多不见面之后,仍然在很多地方存在着。即使陈更已经努力地去向前看,去过新的生活,但她好像已经很少有真实地存在在当下的感觉了。任何一个大脑不紧绷的时刻她就会想起他,关于他们之间的琐碎小事,即使她已经记不清他的脸。
“Some things go. Pass on. Some things just stay.” 文学课上读《宠儿》的时候,她虽然很难懂Toni Morrison的叙述方式,但还是抄下了这句话。
在北京的第一个冬夜,她的期待没有成真,徐行的脸没有出现在梦里。
她睡得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