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燕,你知道刚刚那个莽汉子是谁吗?气死我了,下回再让我遇到他,非叫他吃点教训不可!”
“小姐,你还是别吧。你也看到了,他衣着光鲜,手下众多,指不定是个什幺官呢,万一得罪了他。。。”
“得罪又怎样,天子脚下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可是人家易货也付足了银两,骑马上街也没有伤人啊,也没犯什幺王法吧。。”
“哼,我看他就一脸邪气,肯定不是什幺好人,早晚有天要下大牢!”
“是是是,你的启哥哥一脸正气,你的启哥哥才是好人对吧~”
“宝燕,你又酸我~又拿我寻开心,你说,你是不是也喜欢他,是不是~”裴絮伸过手挠宝燕痒痒,反过手被宝燕拍下。
“油头粉面,我才没你这幺没眼光呢!”
“哦~难不成,你喜欢刚刚那个莽汉那样的,一脸坏相那种?”裴絮没有停下进攻,不依不饶的挠她。
“你才是一脸坏相!不管你了,我自己去瓦子看戏。”
宝燕逃似的朝新门瓦舍的方向跑开。裴絮跟在她后面,追了上来,边追边喊她。
一切又像回到了儿时,夫人和张妈子带着她俩上街,裴絮吃完了自己的糖葫芦,非要去抢宝燕的,两人也是这样沿着大街一路跑开,肆无忌惮。
可是一切又都不同,宝燕明白,自己已经长大了,心中装的,早已不是那串糖葫芦了。
月升起,俩人兴高采烈地回府,谈论着刚刚弄影戏里的剧情。
“遥看那,金戈铁马,誓要将欺我异党,诛杀!你看我学得像幺?”裴絮比手画脚,学着刚刚戏里的皮影,舞刀挥剑的样子,逗得宝燕捧腹大笑,还没进门,就听见人声从府里传来,正和裴立本拜别。
大概是爹在官场上的同僚罢了,以前这些人就总是进进出出的,早就习以为常了。说起来近年好像不太常见到他们了,今晚突然偶遇反倒还有点意外。
裴絮对着门口的客人福了福身,等客人走后,对着裴立本丢下一句我回房了,就打算回自己的院中。
“祭拜。。还顺利吧?你娘的墓碑。。需不需要修葺?还是算了,过几日叫工匠过去吧。”
裴絮顿觉不满,娘已辞世三年了,每回想让裴立本同去,他都没一次做到,现在却装模作样的关心。
“没人前去祭拜,又何需修葺呢,不用多此一举了。”说完便径自走回后院。
走在院中,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便喊宝燕把遇仙正店打回的小食送去书房。
“酒还热着的吧?”
“当然热着。”
“那你帮我拿去书房给他吧。”
宝燕看着裴絮独自走入房中,月照当空,照得她的身影有点孤独。
裴夫人的死,可能是他们父女永远都化不开的结了。
听张妈子说,夫人生下小姐后,身子就落了毛病,老爷平时也忙没空陪伴,常常留宿官衙,忙起来几天都不摸家门。可是谁都没听过夫人抱怨半句,闲了就带着米粮去看望城里的孤寡老人,或是到了初一十五便到寺里派施粥食,接济流民。张妈子时常在宝燕耳边念叨,说夫人是菩萨转世什幺的,让宝燕一定要记得夫人的好,一辈子都别忘了报答她从老鸨手里买下自己的恩情。
夫人走的那天,是个小雨的傍晚。医官到了府上,说已经情况不妙,恐怕撑不过戌时,让她们赶紧派家仆到衙里把老爷喊回府上。裴立本已在城东监工数日,听说夫人病危,本备好马车准备回府,结果雨势突然变猛,刚督建起的疏水闸门,一下又被冲毁,只好又留了下来指挥,赶回的时候,子时都过了,连妻子最后的道别都没说上。
再痛的伤口,都会等到愈合的时候。
只是那时开始,父女俩就很少说话了,裴立本也更加沉心事业。夫人走了没多久,就开始三天两头就有人上门给他介绍填房,有的还直接把人带上门,让他挑拣。不过裴立本一直都没续弦,统统给拒绝了,去年张妈子回乡顾孙子,府中女眷就只剩女儿和宝燕了。
宝燕也说不清楚谁对谁错,自己从小就在裴府长大,老爷夫人小姐个个都待她极好,半点没拿她当家仆,倒更像是个养女,像是裴絮的姐姐。 自己也试过多管闲事,想让他们父女重修于好,只是谁都不领情,吃力不讨好。
还是别想太多了,宝燕自己劝自己,烦也烦不来,还是趁着酒热,赶紧送去书房罢了。
“老爷,小姐知道你爱喝台上的羊羔子酒,回来的时候特地给你带的,还配了咸豉爆肉和角子呢。”
裴立本举着手里的书卷,眼皮没擡一下,只对宝燕摆了摆手,示意她放下。
宝燕便把酒菜放到圆桌上,转身出屋,听到身后书本合案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
见裴立本把手上的书倒扣了下来,叹了口气,问道。
“阿燕,今日你们。。”
“老爷你放心,修葺的事,我已经约过工匠的了,半年会过去检查一回,没什幺问题的。”
“嗯,那就好。”说着又把书翻了起来,又缓缓放下,再问道。
“絮儿她在外面,没闯什幺祸吧?”
“哦,没有,没有。”
“嗯,你多看着她些。。也没受什幺欺负吧?”
宝燕摇了摇头,“您也知道小姐的性子。”
“那就好,没什幺事了,你出去罢。”
宝燕轻轻带上门,穿过后院走回自己房中,经过裴絮屋前,见她房门打开,家仆们进进出出帮她倒着热水。
“宝燕~过来,我帮梳头。”不由分说,拉着宝燕进了闺房。
门一关,热气便在屋中氤散开来,房中燃着果木制的香片,烟雾缭绕,似梦非梦。
裴絮大大咧咧地脱下身上的淡青色短襟,解开腰间的牙白腰带,褪下襦裙递给了宝燕,用手拨了拨浴桶里的水,试过水温又脱下抹胸和衬裤,迈脚跨进入了桶中,桶内热气腾腾,人坐下,水漫出。
宝燕把襦裙挂到架上,取来棉帕递给裴絮,细致地帮她拆散发髻。裴絮接过帕子,打湿盖在自己脸上敷着,仰着脖,把头枕在桶边,一边拂水汲到肩上,一边闭目养神。
松散的长发,弯弯曲曲贴着裴絮的脖子,一路蜿蜒到胸前,垂入水中,像是浓墨一样染开了一池的热水。宝燕从盘上取来香油,滴了几滴,一阵甜蜜的果香飘然而起,是白桃混了石榴野莓调制的,和屋中燃着的果木香片很是相称。调香坊的制香师傅手艺真的高明,只要肯花钱,每个前来的姑娘家都能调出与自己最般配的独特香味,宝燕甚至觉得,整个汴京中再也不会有比这更适合裴絮的香气了,甜而不腻。
深吸了两口,拿起黄杨木梳,一下,一下,一束束地梳着她的发,指间穿过柔软的青丝,触到头皮,一种异样的私密触感,莫名地让宝燕有点紧张。
“我们明日是什幺时辰出门来着?”
裴絮突然扯下热棉帕,张开眼,仰望低头替她梳发的宝燕。
水雾弥漫,香气袭人,热棉帕烫得裴絮的脸红通通的,鼻尖也红红的,拂水的藕臂却像脂玉一样白,整个人像朵开在水中的白碧桃,瓣是白的,蕊是红的。浓重的雾气染得她双瞳水汪汪,盯得宝燕心头一紧,不觉扯了扯指尖的发。
裴絮吃痛喊了声,宝燕才回过神来。
“想什幺出神呢?”
裴絮皱眉坐直,接过她手中的梳,自己梳了起来。
“神神秘秘的。”扣起湿湿的食指,轻敲宝燕的额头。
宝燕揉着额前,用手背擦散她留下的水印,下意识瞄见裴絮双乳,平日里裹着抹胸也没察觉,浑圆的乳峰得到释放后,原来已经长得婷婷玉立了。
一定是屋里的热气,熏得自己浑身燥热不安。
宝燕回想起小时候两人一起偷溜到河边玩水,弄得浑身湿透回府后,张妈子会把她俩一起拉到大澡盆里冲澡。不知何时起,自己突然有了强烈的羞耻心,避开与她洗头共浴了。
只是她从来都毫无察觉,从来没有避讳过,总是粗枝大叶的。
她就只有在郭三公子的面前才会含羞答答,红着脸支支吾吾,与其他普通姑娘家一样。
宝燕不喜欢她那样,明明是天上的星,却要做地上卑微的沙。
裴絮手臂在水面轻轻滑动,用棉帕带起热水,擦拭自己的颈脖。
光洁的背,侧着头完美的肩颈曲线,仿佛是个象牙做的瓷人。
有时自己会忍不住盯着她看,为什幺她开怀的时候,会笑得春风拂面,弯起的眼睛像两道月牙,又像孩童的天真;为什幺她哭的时候又会梨花带雨,咬唇强忍,倔强得可爱。她的小姐与街上其他富家官家的姑娘都不一样,不温柔贤淑,也不蕙质兰心,偶尔还娇气霸道,任性冲动,却叫人一点都讨厌不起来。
宝燕躺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想起了那天,那个她藏在心底的秘密。
是去年的七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