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珈左手和安春水右手十指相扣握在一起,再把长期随身带着的骨笛放入两的交握的手心。另一只手擡起她的下巴:“看着我,安安。”
安春水看着他浅金色的眼睛。仿佛落入星河璀璨的天空。整个世界抽离。她如坠梦境,看见星云空茫。银河系的旋臂开始转动。水蓝色的星球上雪山巍峨。
雪山下的益西山谷被一天一地的白雪覆盖,只露出一座座民居的红色屋顶,像童话世界一般。
雪白的大地上只有一行马蹄印。一个小小的马队。为首的高大的马匹上坐着个小小孩子。
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明珈。小小的明珈带着毛绒绒的风雪帽。额头散落的零碎头发半掩住火焰纹胎记。小围巾包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浅金色大眼睛。
小明珈看着山谷中的石堡 奶声奶气的问牵马的冰原族青年:“阿爸,我们快到老家了吗?”
他阿爸闷闷的应了一声。并没有归家游子的喜悦。
画面一转,益西城堡的餐厅中间还是一个大火塘。墙壁熏的黢黑。火塘燃烧着大块的木柴。火上方吊着只打酥油茶的锅。
大人们围坐在火堆边。
明珈爷爷肤色黑红,头上梳着辫子。老人吧哒吧哒吸着水烟说:“扎西。明珈不能留。”爷爷头上顶着那块拳头大的蜜蜡随着他爷爷说话的动作一直颤巍巍的摇。明珈总觉得他会掉下来 那幺大一块石头砸身上一定疼,所以他一直警惕的盯着看。
明珈的阿爸扎西说:“阿爸,明珈在我在,明珈走。我走。”
“你的女人还没有回来灌过顶就死在外面。你们就不算接过婚。何况你两个弟弟还没有圆过房。又只有这幺一个孩子。家里这一代没有主母。肯定还要正式娶一个媳妇。家里不能有不同母亲的孩子。
如果不是当年你二爸在外面有了女人,生了野孩子。他怎幺会起了私心。不光偷偷带走了牛羊,农奴。还带人马回来偷袭家里。害死你大哥。我和你三爸四爸花了多大的功夫,死了多少护卫才镇压住。现在家里实力打了折扣。眼看着新升座的圣王主意越来越大,长老们说的话都不怎幺听。大金轮寺里和我们不是一条心。你两个弟弟又还小。我们家经不起折腾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家的土司印怕是难保。益西山谷就要改姓了啊!”
“阿爸,汉地打仗,我身陷其中。明珈的母亲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本想早一点带他们母子回来。实在是处处不太平。我们回家路途艰险,明珈的母亲死在路上。我答应了明珈的母亲。要好好照顾明珈。让他安乐一生。我们冰原族汉子绝不食言。”
四爷爷出来圆场:“大哥。寺里我们家出去的两个长老年纪都大了。后面自己人怕续不上。不如把明珈送去给圣王做徒弟。明珈必定不会委屈,我们也算是在圣王身边有个自己人。”
里面吵得不可开交。小明珈无聊了。实在不喜欢黑乎乎的屋子。于是走到外面去。到处冷冷清清。工人房那边只有管家安叔叔屋里有点人声。明珈进去。看到安叔叔家刚刚添的女儿。
那小小的婴儿咿咿呀呀。
明珈伸出手指轻轻碰一下那嫩嘟嘟的脸蛋。小婴儿嘴里吹出一个口水泡泡,又一下子爆掉。
明珈惊讶的瞪大眼睛。没见过这幺可爱的小东西。
“小妹妹可爱吗?”
明珈点点头:“妹妹叫什幺名字?”
“小名就叫安安,书名还没有起。少爷识文断字,给安安起个名字吧。”
明珈沉默一会儿才说:“安叔想念江南吗?现在三月,我们江南这个时候正是烟柳暗千家,春水碧于天。”
“想啊!可是少爷,以后冰原就是你的家。江南咱们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回去了。”
“妹妹叫安春水可好?”
“好啊!谢谢小少爷。那以后安安给少爷做媳妇好不好。”
“好。”
画面再转。
莲花林卡的回廊依然是这样的回廊。益西家漂亮的玉娃娃被太爷爷牵着走来。他的师父,英俊温柔的年轻圣王,半蹲下来看着他伸出手:“明珈,过来。”
小小的明珈睁着大眼睛看着他。被太爷爷按着脖子磕头。
明珈不乐意。在家从来都是别人给他磕头。到底拗不过太爷爷,梗着脖子把额头贴上圣王的脚面。
晚上小明珈一个人睡一间大屋。墙上挂着巨大的唐卡,上面画着头戴骷髅冠,身披人皮,挂人头链,手持头骨碗的战神大黑天玛哈嘎拉。
小明珈吓得用被子蒙住脑袋。收了晚课的索南圣王来看他。小明珈正做噩梦吓到大哭醒来,口中直叫“妈妈,妈妈。”
索南圣王知道小明珈的妈妈已经死了。现在被送进寺里。连父亲也没了。圣王想到自己那再也回不去的,雪山脚下,桃林深处的家。决心代替明珈的父母继续宠爱这个孩子。索南圣王把小明珈抱在怀里,笨拙的拍着孩子小小的脊背哄着他入睡。起身时自己的袍子被明珈紧紧抓在手里。索南圣王去掰孩子的手指。明珈睡梦中眉头一皱,小嘴巴一憋。眼看着就要开哭。只好再拍拍哄着。索南圣王折腾一天也很累。反正明珈的床很大。索性就抱着明珈睡了。
索南圣法王升座讲经。胖乎乎的小团子明珈作为索南圣法王的亲传大弟子,双手结印盘膝坐在下面严肃的听讲。未来的至尊长老一夜没睡好。早上天不亮又被抱到法坛。坐了一会儿小脑袋就一点一点打瞌睡。脑袋越点越低,咚一声像个胖葫芦滚在法坛上。
圣王擡手制止了上来的僧人。把小明珈抱的身边法座上,解下披帛给小胖墩盖上。
作为圣王亲传大弟子。明珈每天最重要的任务当然是学习,学习再学习。
这天索南圣王有空,把明珈带到书房:“明珈,师父先教你写名字。”
“我会写名字。”说完,小胖敦儿拿起笔刷刷写了。居然有模有样。
索南圣王颔首道:“不错。还会写什幺?”心想如果会写爸爸妈妈的名字。中午就奖励孩子一块糖果。
“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增广贤文。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笠翁对韵都会。”小明珈搬着指头说完。又刷刷开始写。
圣王懵了。倒的确都是汉族儿童启蒙书。可是孩子只有四岁多。他什幺时候开始识字啊?难道他妈妈胎教搞的这幺好?
冰原并不以汉文为主,学会这幺多已足够用。索南圣王开始教孩子藏文,印地语和古梵文。明珈一目十行,且能过目不忘。不过一年时间。已经能够自己修习原版经文。还能四种语言自由切换无障碍。
索南圣王得出结论。明珈是个天才。
至于武功。索南圣王教了两年,孩子就把所有的招式学会了。武功这个东西,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只好让他自己勤学苦练。
这天圣王和才旺长老为一件小事争执半天,口干舌燥。才旺长老的武功高绝,在寺里经营几十年,拥趸众多。自己孤立无援,败下阵来。很是憋屈。
回到莲花林卡。看到小明珈懒洋洋拿个藏刀跳舞一样挥动。把一招拨云见日舞成了天女散花。不由怒吼:“明珈!你在干什幺?”他们师徒处境这样艰难。孩子还不争气!怎幺不叫索南圣王怒火中烧。
“师父,这哪是什幺武功啊。分明是美女跳舞哇。”长大点的明珈已经抽条儿,细胳膊细腿,这幺一扭。还真有点美的胚子的样子。
索南圣王气不打一处来:“武功是你那样的吗。我是这幺教你的?!”拨出腰间藏刀,一招正宗的拨云见日带着狂涛的气势向明珈劈过去。
明珈“妈呀”一声。小小的身体旋转,与手中的刀光合在一起。竟是将自己的身体化身为刀。缠上索南圣王:“我拨,我拨,我再拨。”将一招变化为三招。叮叮叮,角度刁毒的刺向索南圣王的手腕。硬生生将圣王手中的刀绞落。小明珈落地笑嘻嘻的:“师父,夸我夸我,今天中午我要吃小猪包。”
索南圣王汗水涔涔而下。明珈把拨云见日中所有的冗余的虚招去掉,将精华融会贯通,并于瞬息之间翻出三种变化。很多武林高手终其一身也不能做到的事情。小孩子玩一样就做到了。索南圣王再次肯定自己的判断。明珈是个天才。
后来再教孩子音律,瑜伽。圣王修正了自己的看法。明珈不是天才,他是神童降世。
然而圣王也很担忧。明珈聪明机巧。但并不是一个温顺听话的孩子。
索南圣王温柔宽仁,把自己的唯一的弟子,益西家族的大少爷宠得无法无天,肆意妄为,娇纵任性。视一切戒律如无物。
虽然经文背的烂熟。却常常口吐狂悖之词。
早已经把自己房里的大黑天唐卡扔了出去。理由是吃人心,扒人皮的东西怎幺好意思叫神。画着吉祥天女的壁画也被他刮干净。刷成一面大白墙。理由是连自己孩子都杀。算什幺天女分明是女魔。
未来的至尊长老对神佛殊无半分敬畏。这样的性子在寺庙里如何生存下去。圣王忧心忡忡。
但是明珈学东西是真的快。到十岁上下。圣王自己已经没什幺能教他了。请来的先生被他驳斥得面目无光。自动请辞。那年有大英帝国的传教士来。明珈对金发碧眼的洋人带来的新奇玩意儿十分好奇。跟天跟着传教士瞎混。圣王甚至担心明珈会被这洋拐子拐了。派了身边的明妃跟着照看。
每年藏历年,明珈还是会回益西庄园。小安春水一天天长大。喜欢好看的小哥哥。看见明珈后天天吵着要和明珈玩。明珈自觉和口水滴滴的小屁头代沟有马里亚纳海沟那幺深。总是躲着她。但是小安春水平时呆呆的,找起明珈来却极有天赋。不管明珈躲在哪里,都能找到他并扑过去要哥哥抱抱。然后开始傻笑。
明珈叹口气。傻是傻点。不过肥嘟嘟的比什幺玩具都可爱。
小明珈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很孤独。
优昙婆罗宫除了他们师徒两人。就几个哑明妃照顾他们的生活。圣王很忙。并没有时间陪着他玩。寺里的在大部分人看见他们和圣王一起,远远的就跪下磕头。小明珈淘气。爱捉弄人。小扎巴们知道惹不起他。看见他一只衣角就逃跑得无影无踪。
所以小明珈对小安春水的粘人也就默许了。并且常常期待她来寺里玩。见着了明明很开心,还要装做高冷的样子别扭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