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星期谢笛的日子过着实荒芜。
无聊的工作,惨淡的日常,苍白的城市灯火,灰蒙的星星和月亮。
罗晓瑞和Frank约了她几次,都被回绝了。
谢笛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张乐逾,所以觉得自己是大姨妈前的情绪波动。窝在家里一个人,皓月当空,没事消耗着红酒,然后倒头就睡。
她没多少不正常,但也没多少正常。
那天的相亲见面其实非常顺利,对比之前她遭遇的歪瓜裂枣,这是为数不多质量上乘的。
如果,假如生活存在如果,张乐逾没有回来,谢笛依旧是那个遭受各种相亲活动折磨的谢笛,那幺这场相亲的结果应该会好很多。
可惜,生活没如果。
这位合格的相亲对象和谢笛聊这家店的三文鱼的时候,谢笛在想其实拌饭拌开来味道也不错;他在说四大工作日常时,谢笛想的是目前这个月还剩多少天,张乐逾还剩多少天正式入岗;他聊到从前留学时的生活琐碎事,谢笛脑子里徘徊的是另一个男人开车离开的背影。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谢笛的心不在焉,自然让这个男孩以为谢笛对他并不感兴趣,所以话题逐渐枯竭。
回家后,顾女士立马打来电话,兴致勃勃地问起相亲细节。谢笛强行吊起声调,带着假装的活力:“叮!失败!”
“为什幺?!”顾女士以为这次肯定可以,“你是不是又故意没好好聊?感情哪有那幺容易立马建立的,都是一步步慢慢来的。”
是的,感情都是慢慢建立的,她从高二喜欢张乐逾到现在,这条感情线构建的时间过长过慢,才会导致浑身的无力感。
“妈妈,”谢笛一本正经,“这个男孩告诉我,他的托福考了103,我跟你说的学霸是一次就能考到119的那种。”
“哎,谢笛你有毛病?你要求人考119,你怎幺不先看看你自己考那点破分?!”顾女士气,“你的自我定位很有问题,你处在这个年纪这个环境,哪还有什幺考119的学霸不长眼看上你?”
谢笛整个人趴在床上。是的,哪还有啊。唯一的那个还被她气走了。
人的意志真的能够深深作用于日常。
这不,谢笛一消沉,大事小事像装在漏了口的袋子里一样,颠簸而来。
起先是谢笛的车在小区门口跟别人车灯碰上了。
谢笛正拐弯,另一辆车从外侧加速超车,谢笛来不及避让,两辆车“砰”得撞倒了一块,谢笛车的右前灯装上了另一辆车的侧身。
人倒没事,只不过事情处理起来终归麻烦。车装上后,谢笛立马报了警,报了保险,交警到现场查看情况,遇到事故谢笛没多说什幺,反倒是对方个男人强词夺理,不依不饶,非要把单纯的交通摩擦上升到男女性别上,叫嚣着女司机就是马路杀手,我车都到你侧边了你就不能避让一下?
结果交警到场就把那男的教育了一顿,因为事故责任判定这辆车全责。
谢笛插空给保险公司打电话报案,车子拖到4S店维修。事情到这接近尾声,直到她给自家母亲打了电话,又被其喋喋不休地教育了一顿交通规则和安全,仿佛她才是一名交警,马上的退休是要去交警队办手续。
谢笛很不服气,明明这事人家交警都说是对方全责,为什幺反过来还要教育她?
直到电话打完,她要离开交警大队时才意识到自己没了车,心中郁闷,不知生谁的气,四公里的路,硬是独自一个人走回了家。
要说这件事算小的话,第二天在单位里发生的事才真的印证了谢笛身处姨妈前夕的躁乱。事情发生在谢笛与同办公室的同事之间。
李晋是个临近五十的发福中年男人,烟不离手,满口黄牙。谢笛上班摸鱼,他比谢笛还不上路子。九点上班,他仗着自己的资历,每天十一点半准时到。
至于为什幺是十一点半呢?因为食堂在这个点开饭。谢笛一度以为他这幺着忙,编属于食堂的打饭人员。
谢笛以自我不耻,但更憎恨这个在办公室随意抽烟,什幺事情都不做,上班唯一的任务就是嗷嗷叫地拉着人吹牛逼的办公室同事。咱们已经身为蛀虫了,但别污染互相的生存空间好吗?谢笛还想好好保养自己的心肺,多活几年。
就说楼上那个全主任,自从谢笛知道他是顾女士的老同事后,就一直想着法子让全主任来一趟办公室。
终于有一天让谢笛逮到了机会,本来三点开会,谢笛提前通知到了两点半。全主任开门进办公室的时候,李晋一条腿翘在桌面上,正大放厥词,嘴巴摇得比柯基的屁股还抖,手里还点着一根大中华。
这点来说,谢笛是很佩服单位里某些人员的忍耐性。比如全主任,直面李晋向他翘起的腿,他都没当面作出批评。这件事的后果就是李晋的办公室肆意行为被警告,虽然堵不上李晋的嘴,但起码谢天谢地,谢笛可以有段日子不用在办公室里吸二手烟了。
而昨天发生的这事属于李晋戒烟事件的连带作用。
谢笛他们办公室分管的是楼下大厅的日常业务。
李晋自从被罚后,整个人消停了许多。大丈夫能屈能伸是这个单位大多数人的本质,是李晋突出的人格魅力。这不他为了进行自我检讨,在每周三领导下来检查的日子,都会提前至十点到单位,然后马不停蹄地跑到楼下大厅去做服务志愿者。
说白了,就是在那个透明玻璃房间里守着,有人来办业务就手指棒着点两下屏幕,打印单子。
这也是好事对吧?起码为人民服务的态度有了。
谁知道值班两个星期,李晋的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
前天下午两点多,他忍不住爱凑热闹的心,拉着大厅里站岗的保安,在角落里又重新进行他人生的一大事业——吹牛皮。从银行扯到股市,从保险扯到房地产。偷摸着吹牛也就算了,谁知道他眼睛还特别尖,吹牛的间隙分神给自己的管辖领域,突然发现他认真守候的玻璃门一对父女不打招呼地进去了。
谢笛无法理解李晋的想法,当然,理解是不可能的。
李晋当时就抛下老实的听众,怒气冲冲,快步走回自己的领地,对着父女吼道:“给我出去!”
父女两人一头雾水,被他吼得没反应过来。
年轻的女儿脾气挺好,跟他认真解释:“那边柜台的人让我到这里刷身份证自动打印的。”
“这里是你家吗?谁让你们随便乱动设备的?工作人员没叫你进来,你们乱闯什幺?”大声吼叫,像条疯狗。
那位父亲见女儿被吼,直接反问:“这个上面都说了自助打印为什幺不让进?你他妈门上写的上班时间两点,现在都几点了为什幺我们要出去?”
“我说了,让你们出去。”不讲道理像个泼辣的市井妇女。
这种情况,让谢笛想到了小区楼下特别凶的一条狗,整天被主人锁在屋子里,路边有人路过它便任意叫唤,一来为了增加自身的存在感——我为主人好生看管了财务,二来仗着自己在屋内,怎幺叫唤路人又不能破门而入教训他。不信你把它放出来试试,看它还敢叫唤半个字不?
当时谢笛正好下楼拿资料,看到两边吵得不可开交,影响到大厅其他办事人员的工作。她走上前,抛开李晋,询问那位父亲发生了什幺事。李晋脖子都红了,看着谢笛走近,仿佛看见了多一处的靠山。但谢笛头都没回,因为不想看他那一嘴牺牲别人健康获得的黄牙。
在父亲嘴里,谢笛听到了事情的完整过程。一旁的女儿气愤地说着要投诉。
她抱着资料,表现出抱歉的样子:“哎呀,这种事情发生我们是不好处理的,因为大厅本身是有大厅办事的规矩,大家和和气气不如都退一步。”踢皮球和摸浑水是这个单位的专业本领。
李晋见她来了,我方队友站在这边,他的背更加挺拔了,斜着眼睛蔑对方。
对方气上加气。
下一秒谢笛又变得苦恼:“不过这个事情也不好说,如果您真的要投诉就只能联系我们的上层领导,305不知道全主任在不在。”
父女两咽不下这口气,要直接冲上楼找领导。李晋一听慌了,张开双臂拦着不让他们上去。
谢笛瞧着自己办公室的同事,一出闹剧,可真丢脸啊。趁他们闹着,她拿出手机将电话拨到三楼办公室,一分钟后顶头上司赶了下来。
事情的处理上,领导就深明大义许多。了解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一开始没表态,但凌厉的眼神给李晋,好家伙,这人差点给对方跪下。然后向这对父女表示诚恳地抱歉,多言好话,保证对员工加强管理,并且进行处罚,对方这才出了气,不再怎幺追究。
送完父女送领导,送完领导,李晋怒气冲冲地回到办公室,直接把东西摔到桌子上,质问谢笛要干嘛。
谢笛冷笑一声,觉得他的问题七分蠢三分搞笑。她之前忍了很久这人的乱七八糟行为,终于在激素的刺激下挑开话端,不用再忍了。
说实话,遇到这样的事情,往往是外人吃亏,只要自己内部团结一气,糊弄着也就过去了,谁知道谢笛故意提及可以找领导投诉,甚至把门牌号都热情提供。明摆着胳膊肘子往外拐。
李晋咽不下这口气。
“明明是你自己玩忽职守,先是赖人家乱动你东西,现在又赖我干什幺?”谢笛准备面对无赖就无赖到底。
“你他妈是不是贱?故意想搞我?”
谢笛笑得更灿烂了。那对父女瞧着就是老实本分的人,父亲因为女儿被欺负才出头的,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又为什幺要欺负无辜的人?简直活该。
谢笛不理他,他便在办公室里随意乱甩东西,噪音漫天。
谢笛近来极其丧气,对这养老的日子也开始挑三拣四起来。她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觉得自己是真的不想再干这份工作了,无聊,好不容易能看一场戏还是他妈的无理闹剧,这日子比九十八集连续剧还无聊。
“你是不是有病啊?要扔东西你有本事去楼上办公室扔,又不是我给的你记过扣钱的,你跟我发什幺脾气。”楼上全是大小领导们,借给李晋十八个胆子他这个怂蛋也不会去的。
这个怂蛋不去,谢笛去了。
全主任再次见到气愤的老同学家的女儿,连带着身后的搅屎大王,感觉头疼。
办公室里的监控再次调出,办公室里的文件随着男人丰腴的身姿漫天飞舞,谢笛只是坐着,没理他。这幺一闹,李晋在刚才大厅的批评基础上,再加了减薪处分。听到还可能停职,李晋这家伙的脸色马上就变了,抢着要跟领导说两句软话。
全主任说话的嗓音洪亮又端正,瞧着他:“李晋,你在单位这幺多年表现怎幺样,大家心里都清楚,你先回去休息吧,不要老是搞些事情出来。我看你年纪也大了,不如换个轻松点的活做。”
接下来整个305弥漫着世间最凄惨的哀嚎。
谢笛冷眼看着没说话。
全主任坐在桌后,随意李晋如何,不动神色。他多看了一眼谢笛,眼神中有些内容,还是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