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霍延能遇见孟郡还真是个意外,小仲庭要上幼稚园,临开学之前学校让家长带着孩子体验乡村生活,为期一周的时间。
随便去哪里,要求只有一点,必须脱离城市,贴近乡村。
霍延日理万机,他哪有时间管这些,可学校又说:“爷爷奶奶不算,必须是爸爸妈妈。”
给霍延气得要死,说要把小仲庭送到国外,可霍老爷子他不让。
四世同堂,他欢喜的很,连带着看霍延都觉得有几分顺眼。
说这是几世积德,要他这辈子福寿延年,长命百岁。
他不让霍延把孩子送走,又唉声叹气的说我都这个岁数了,最多还能再看几年?
这一番话说的霍延哑口无言,带着小仲庭随处挑了个地方就飞了过去。
他没想过再遇见孟郡。
霍延从来都不曾想过…
他这一去,直接去到了孟郡的面前。
还是仲庭先看见的,那时孟郡在上夜班,奶茶店里都是人,可还是被仲庭一眼瞧见。
他指着,说:“看,那个人和姑姑好像。”
霍延不以为意,他不耐烦的很,一擡头又和孟郡再遇见。
他是记忆里的样子,又不是记忆里的样子。
像是变了。
又像是没变。
好像他们也只有四年不见吧,孟郡看着比之前健康了许多,他不在瘦骨嶙峋,怕一阵无情的风,会给少年吹跑。
他也时常笑,说欢迎光临,说你好。
他的头发没再留起来,少年有了少年的模样,爽朗也温柔。
恍惚间霍延又觉得孟郡没变,他也时常一个人,孤独的坐在一旁。
众人都热闹,只有他孤零零的。
只有他孤零零的。
无端端的,霍延想起他在日记里写:“似乎他们都是快乐的,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说许多许多的,那些我听不懂的话。”
“我是好羡慕的,但我也和他们不一样,我想去骑车打球,可女孩子们聚在一起讨论的总是洋娃娃。夫人给我买了好多,我不喜欢那个东西。”
“而男孩子…霍延他说我不是个男孩子。”
“所以我没有朋友,我孤独的要死。”
霍延还是第一次瞧见,瞧见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来,孤零零的走。
那天晚上他盯着奶茶店里的孟郡愣了很久很久,说不出是什幺心情,有一些事必须承认,霍延他懦弱的很。
他不敢去想,也无法面对。
面对他对孟郡做过的,那幺多的荒唐事。
他恨真相大白,这让他是错的。
是错的!!!!
而霍延他是不想承认的,他可是霍延,他怎幺会错。
所以这四年来,他没有想起孟郡,没有想起他的存在,也没有想起他的离开。
就像是…这个人他不曾来。
霍延拒绝面对自己的过失,害了孟郡一辈子。
他是那样心狠,他做错了那幺多,无数次的,男孩跪在他脚下,说大少爷求求你,求求你就饶我这一次吧。
我会听话,我真的会听话。
可他不曾心软过,一次也不曾。
他鞭打他,羞辱他,夺走他的尊严,控制他的生活。
十三年的时间,整整十三年的时间,男孩是流着眼泪度过的。
真荒唐啊,真相是那样的可怕,霍延陷在一个怪圈里,自欺欺人的说着没关系。
然,不过是一面之词。
是不是真的没关系,还要孟郡亲口说才行。
然而霍延他明白答案。
他做过什幺,有多恐怖,他是最为清楚的。
所以他知道孟郡的恨,也因此没有办法面对他。
那天男人也只是愣了很久,然后他抱起小仲庭,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是的。
霍延他落荒而逃。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放在昨天霍延都想不到自己还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甚至有一些落魄,紧紧的抱着仲庭,说只是有点像而已。
可小仲庭却说:“我知道,这是孟郡。”
那一刻犹如五雷轰顶打在男人的头上,一句震惊诉说不尽他的心情,很久很久霍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问:“谁跟你讲的?”
“小姑姑。”仲庭拆开一根棒棒糖,继续说:“淼淼姑姑和赵楠姑姑都提起过他,还有相片,我还看过他的照片,那时他还是长头发。”
“但没关系啊,我还是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男孩眯了眯眼,他笑起来:“我觉得短头发更适合他。”
霍延眨了眨眼,他点一根烟,那天晚上一夜都没睡。
本来第二天就要走的,可鬼使神差的,男人说乡下挺好,要在住几天。
仲庭也开心,他吵吵着要去再看一眼孟郡。
趴在男人的身上,仲庭半梦半醒的说:“姑姑说,我要是遇见他,就去抱抱他。”
“姑姑也说他会喜欢我的。”
霍延无语,百感交集的问:“你姑姑还说什幺了?”
“姑姑还说我这辈子都不一定会遇见他,但…嘿嘿嘿,我遇见了。”
小仲庭窃喜,迷迷糊糊的进了睡梦里,把霍延留在人间,皱着眉头不说一语。
若是没遇见,这辈子霍延都不要在想起孟郡了。
想起他的眼泪,颤抖着说求求你。
霍延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害怕余生就要这样度过。
所以他逃避。
可生活是要快他一步的,它追过来,把孟郡拽进他的生活。
又一次的。
这让一切都脱离了掌控,霍延他不受控制的想起孟郡,想起他的过去,也想起他的今日。
他在做什幺?
许久不见的这四年,他有着怎样的生活?
好奇!
通通都好奇,什幺都好奇!!!
霍延想飞过去,飞到天上,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上,看孟郡的每日每日。
他这样想,他也这样做。
这个地方小,想要找到一个人简直太容易不过。
霍延搬到孟郡的对面,看他三点一线的生活。
原来他交了新朋友,还有几个小姑娘花痴的望着他。
每天他都买东西喂流浪猫,小猫咪很亲他。
听说走的时候老爷子给了他不少钱,可孟郡还是找了份工作,是在奶茶店里卖奶茶。
挺好的,适合他。
霍延像个见不得光的东西,透过一个小小的猫眼窥视孟郡的生活。
他说不出其中的缘由,就只是见到了孟郡,便移不开脚了。
或是愧疚吧,让他想离孟郡近一些。
这根本不是长久之计,霍延不可能一辈子都呆在这个小县城里。
可三番五次的,他都找理由让自己留下来。
嘴上不说,可霍延比谁都明白,他不想离开。
这是一道难解的题,直到有一天有人发了疯似的敲响孟郡的家门。
后来的一系列事就有点不受控制,霍仲庭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东西,当初说好了的,不把他抖出去。
看起来霍延是云淡风轻的,可他心里没底的很,更何况看到孟郡这样害怕,整个人跌坐在那里。
他没再往前,也没把男孩拽起来。
因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其实是他自己。
没头没脑的,他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把霍仲庭抱起来,说这就是孟郡,你听说过的。
都这个时候了,小仲庭的演技居然才跟上来,他煞有其事的说你就是孟郡?
怪不得这样眼熟。
也听的霍延心梗,他没搭理这小鬼,把视线放在孟郡身上。
他惨白着脸,眼里都是眼泪。
霍延还没说话,就听见他说:“大少爷,我…我不是故意要逃走的。”
“是翟女士跟我说,霍淼她回来了。”
“你可不可以别生气,我什幺都依你的。”
他捂着眼,哭的像是一个小孩。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霍延的能耐了,所以孟郡明白,这一次他再也逃不出来。
或许霍延会打死他,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拿皮鞭抽在他身上。
霍延还会撑开他,他抱着双膝将自己分开,疼出一身的冷汗,死死咬着牙。
孟郡害怕这些。
他不想被这样对待。
于是一次又一次的,男孩重复着说:“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不要那样对我,好疼好疼啊。”
“我再也不会逃了,这是最后一次,大少爷求求你相信我。”
“我不敢了。”
他这样说,紧握着秋千的铁链,指尖都泛起白色。
霍延感觉到他的恐惧和崩溃,明明他还什幺都没做,孟郡却无与伦比的说了这幺多。
这让男人无措,四年不见,他最害怕遇见的场面也不过如此了。
他的鞭子还是在孟郡的生命里扎了根,风声鹤唳,叫孟郡怕的很。
霍延沉默,片刻后靠在小仲庭的耳旁轻声说:“你姑姑是不是跟你说过,要是有一天遇见了孟郡,就要…”
他的话没说完,小仲庭直接在他的怀里挣脱开,然后跑到孟郡的面前,死死的给人抱住。
小奶娃又香又软,像一块超大号的棉花糖。
如今他给孟郡抱在怀里,还说:“别哭了,坏人不是被我给打跑了。”
可能是自小耳濡目染的原因,不自觉的他就跟孟郡亲近,见他哭的这样伤心还给他擦了擦眼泪,说不要这样伤心。
孟郡僵在地上动也不敢动一下,直到小仲庭抓住他的食指,说地上凉,坐太久肚子里长虫虫的。
你买的糖真好吃,我能再吃几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