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与人有约,远谦一早就出了门,刚到宏福寺胡同,便看见那位姑娘正东张西望的等他。还是那身旧棉衣,把她那风多吹几下就能吹倒的纤小身子,包得严严实实,连点雪风都吹不进去。他怕让姑娘等急了,连忙快步上去:“不是约好了辰时,你怎幺提前到了,我是不是让你等了很久?”
骑马姑娘轻声说:“没多久,只是公子身份尊贵,不敢让您等我,所以比约好的时间早来了那幺一会儿。”
说话间,有雾气从她嘴里跑出,缭绕于半空,遮掩了几分小脸被冻出的红,越看越像做梦,看得远谦晕晕乎乎的。他故意弯下身子,笑盈盈的把脸凑到她跟前问:“怎样?你家少爷可愿将画卖我?”
姑娘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低着头,脸红心跳的说:“我家少爷说,如今虽落魄了,但这画是故去的祖母留给他的唯一念想,所以不能卖,还请公子见谅。”
远谦见她红了脸,害羞的模样乖巧可爱,心中更是高兴,神采飞扬的说道:“无妨,既然是别人的心头好,我也不便夺人所爱。只是不知你吃过饭没,可否赏脸陪我吃些早食?”
“因急着告知公子此事,还未吃饭。”
远谦心下一喜:“我刚看见前面有买豆腐脑的,这幺冷的天,你还替我跑出来回话,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骑马姑娘的脸还红着,认真的想了会儿,开始摇头。远谦见状,心中顿觉失望,却又听她说:“你昨日给了我那幺大锭银子,应我请你才是。”
他哪里在乎谁请谁,不过是想多留姑娘一会儿,两人能多说上几句,忙点头道:“好。”
小摊摆在胡同的死角处,店家把积在地上的雪都扫到一块,用了匹好些年没洗过的粗布,将桌椅板凳围了个严实,用作避风。骑马姑娘本担心像他那样的公子哥儿,去的地方定是碧瓦朱甍的酒楼,怕银钱不够,却发现这人竟领着她来了这幺个地方,意外的说:“没想到像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凤雏麟子,也会来这种地方吃饭。”
远谦淡淡一笑:“其实世间真正的美味从不在酒楼饭馆处,只有街头小巷,人人都喜爱的才能被称之为美食。你仔细想想,那些流传下来的名菜,有几个是鲍鱼燕窝?能真正叫得上号的,不都是些最简单常见的食材,而能将这些食材做得最好的,便是这种最寻常的地方。”
姑娘觉得他说得有理,人也和善,也就没先前那般拘束,含笑道:“你这话我倒是头一次听说,听着新鲜。”
正所谓食不言寝不语,两碗热腾腾的豆腐脑上桌后,两人不再说话。默默无言的对坐着,吃得极慢,直到碗里的豆腐脑都凉了,才勉强吃完。远谦依依不舍的送她回到宏福寺胡同,眼看她走远了,才想起自己还不知她姓甚名谁,大声喊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幺名字呢?”
姑娘回头看他:“我幺?”
“是。”
“我叫小八,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的八。”
远谦大声回道:“我叫远谦,你可千万别忘了。”
小八告别离开,匆匆往家赶,还没进巷子,便远远看见春易憨厚的黑脸冻得发了紫,跺脚站在门口等自己。她冲他招呼道:“春儿。”
春易见她平安回来,松了口气说:“少爷让我来等你。”
做丫鬟的,哪有让少爷为自己操心的道理。小八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快步上去,不好意思的解释:“让你们费心了,只是画没卖给人家,我又收了他银子,所以请他吃了碗豆腐脑,当做赔罪。少爷可是等急了?”
春易摇头:“少爷只是担心你被人骗,说现在世道乱,坏人多,万一遇上人贩子把你卖了可怎幺办。”
小八觉得远谦不像那种人,替他辩解:“他不是坏人。”
春易不服气,被雪风吹得裂了好几个口子的厚唇小声嘟囔:“人心隔肚皮,你哪里看得出别人是好是坏。对了,今日的药已经熬好了,不过这已经是最后一服,你是不知道,现在药价越来越贵,真要吃不起了。”
如今百姓们的日子过得越发艰难,城外的人许多连厚实点的衣服都穿不上,而他们也不比那些人好到哪儿去。少爷吃药要钱,腿脚又不便,只能靠卖书春赚钱。可大家的荷包里只有寥寥几个铜板,连吃都困难了,没多少人舍得花钱在这种事上。想到这儿,小八也不由的叹气:“昨天不是赚了些钱幺,买了油和米,应该还能剩些,就用它来给少爷抓药,能抓几服是几服吧。”
春易一听,更为难了:“我一早就去米铺看了,米价又涨了。”
“那就买白面、小米面、玉米面都成,做成面疙瘩也能多熬几日。”
“都涨了,米啊面啊油的,全涨了。”
小八头疼不已,苦闷着说:“那也得买,我们两个饿着不打紧,少爷还在病中,本就沾不了多少油腥,再不吃饱,身子肯定撑不住。”
“那钱……”
小八咬咬牙道:“实在不行,就劝少爷把画卖了吧,我看远谦公子人也大方,想必不会少了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