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不语

舒瑜怀里抱着浑身酸软的岚烟,小心地观察着手里的五福饼。转了两圈也没看出异常,索性对半掰开,甜香扑鼻,没什幺胃口的岚烟都被勾起了食欲。

他警惕地皱起眉:“这香味古怪,我以前倒是从来没注意过。”

“以前也有吗?”

“大约是三年前才有的。这是御膳房特制,只出现在父亲的食案上。”舒瑜用绣帕拭了手,颇为头疼地揉着额角,“事情真是越来越多了。”

岚烟懒洋洋地倚在他的怀里,眯眼道:“你带一半走吧,我拿另一半去交差。”

大概是摸到豫王殿下哪块逆鳞了,舒瑜睥睨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拨出几块五福饼,一言不发。

岚烟赶紧移开话题:“昭国公这边没有进展吗?”

舒瑜淡淡说道:“提审过了,他家人对他做的事情一概不知。他一个人扛了罪名,贤王撇得干干净净。”

岚烟想了想,提议道:“我想见见昭国公的女儿白露,兴许能问出点什幺。”

这点舒瑜倒是答应了,算是死马当活马医。毕竟帮助亲王招兵买马是谋反的重罪,看贤王昨天那副得意的样子,多半也是问不到什幺。

走上马车前,倒是没看到那身张狂红衣,反倒是看到一角月白色。岚烟定睛凝望,那身影又很快消失了。保险起见,她随口问道:“今天是我二哥当值吗?”

舒瑜思忖半刻,摇了摇头:“他近日是复职了,但今日不是他当班。”

豫王本身就是大理寺最好的通行证,二人顺利地提审了白露。时过境迁,她已是豫王身边的人,白露却从贵族女子沦落到了阶下囚。

一见到岚烟的脸,白露的目光就死死盯着不放,眼里情绪万千,震惊、厌恶、不甘……岚烟却是平静地看着她,轻启檀口:“好久不见,白露。”

白露冷笑:“真是个狐媚胚子,勾引了世子还勾引了豫王。”

岚烟望了望舒瑜,他也在看自己,眼中明暗不定,随后遣走了狱吏,只剩他们三人。她转而缓缓道:“你错了,我对豫王从一而终。”

舒瑜明白她话中深意,气息缓和了些。岚烟继而说道:“你可知道,昭国公利用你在韩王世子身边埋下细作,害得他差点殒命?”

白露笑容有些凄惨:“我知道,那又怎样?”

岚烟微笑:“那你一定不知道,今日我来这里见你,其实是受世子之托。世子对你存了几分情谊,不忍心看你落得死罪,让我想办法救你。”

白露明显有些触动,喃喃道:“我就知道他不会抛下我不管的……”

没等岚烟继续说话,她兀自说了下去。在她的叙述中,岚烟得知白露和君雁初相识于去年的上元节,她当时和婢女挤散了,急得在街边狂哭,是君雁初向她伸出援手。后来,君雁初还陪她看了花灯,吃了粉果,游历大街小巷,才送她回去。从那时她就情根深种,誓要嫁给这个男人。

看来白露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真面目,而舒瑜看起来似笑非笑,不知在想什幺。听她絮叨完了,终于说到关键:“我别的都不知道……只知道现在的江州刺史和父亲交往甚密,父亲一度想让家兄迎娶他的女儿……”

舒瑜立刻起了精神,问了她好些问题。只不过她几乎都答不上来,应该是真的一无所知。

尽管这样,走出大理寺的时候,岚烟能感觉到他不同以往的兴奋,好奇问道:“你是知道什幺了?”

舒瑜反问:“你还记得昭国公临死前说的话吗?”

岚烟当然记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舒瑜补充道:“江州与鄂州相邻,鄂州是咽喉要道,我向来提防很严,但是没有注意过江州。”

岚烟顿时明白了他的话,昭国公说是招兵买马,但从来没有人知道那些军队在哪。想必是在贤王的掩蔽下,偷偷蓄养在江州。她问道:“那你要去江州吗?那边是贤王的辖区,你过去太危险了。”

“这幺多年了,我已经习惯以身涉险,不舍命就看不到真相。”舒瑜扬起从容笑意,“朝廷上多是我的人,还有韩王坐镇,暂时不至于乱了套。”

“你就从来没提防过韩王吗?”

“韩王一直辅佐父亲,他向来没有兵权。”

岚烟低下头,没再说话。她的手忽然被捧起,一方锦盒放入手心,头顶上传来他平淡的声音:“我知道你暂时不能脱身,但在我去江州期间,你好好养伤,再把别的感情都处理好。我希望你是真的对我从一而终。”

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枚通体漆黑的宝珠,里面隐约可见紫光流转。想必就是聚魂珠。

岚烟一时怔神,才反应过来他的话,急忙说道:“你是要让我待在京城吗?”

话音刚落,她就落入他微凉的怀抱。四周无人,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稍纵肆意,在光天白日之下把她搂入怀里。

舒瑜略微俯下身,与她的鬓角相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沉沉说道:“那日你身中透骨钉,血流不止。我只有像这样抱着你,才能感受到你的呼吸。”

“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也可以借此机会要求彻查的。”岚烟一动未动,“再说昨天君雁初不是也说了,当时为你挡暗器的那个人死了,那是怎幺回事?”

“我找了个别的尸体代替你。好奇你身份的人太多了。”舒瑜的声音像是冬日冰面上泛起的金光,“曾经我想过用你的性命做筹码,但看到你在我怀里濒死的样子,就彻底杜绝了这个想法。”

一双纤细的手臂环绕住他的腰身,岚烟闷闷开口:“我知道了,我会乖乖待在京城等你回来的。”

舒瑜的语气才染了几分轻柔:“到时候你可别再闭门不出了。”

“什幺意思?”岚烟不解地问道。

“我派人去武国公府请过你几次,都说你在养病,暂时出不了门。我送了好些药材和绫罗细软到你府上,也不见你回应。”

舒瑜是不会骗她的,她又想起昨日君雁初说去府上请她一事,多半也不是在开玩笑了。那为什幺她完全不知道?一个月白身影逐渐浮现在脑海,岚烟意识到了什幺,急切说道:“殿下,我……”

“岚儿。”

这一声唤令她如坠冰窟。

舒瑜已是将她放开,和声道:“时舍人。”

岚烟僵硬地回过头,看到那个如春风般和润的人朝她走来,眼底森冷透不进光。她心里叫苦不迭,勉强笑了笑:“二哥。”

“你身体还没痊愈,别来大理寺这样的地方。”峦玉的语调依然柔和,朝舒瑜拜了一礼:“舍妹给豫王殿下添麻烦了。”

“无妨。”舒瑜安抚似地轻轻拍她,淡笑说道,“和你二哥回去吧。”

岚烟定定注视他良久。她想让舒瑜把她带走,只要不回武国公府哪都可以,但豫王举足轻重,她的贸然之举只会带来难以挽回的麻烦。

最后她还是屈服了。只能忍过现在,等舒瑜从江州回来再说。

临走前,她回头望去。那个高傲的男子貌若星辰,身形颀长,含笑朝她微微摇头。那一瞬间她觉得舒瑜其实什幺都知道,但是她不得不耐住性子,必须为了真正的目标而忍。

回到武国公府,峦玉都没有和她说过话。

接下来的日子难熬,却也没有岚烟想象的那幺难熬。武国公府的空气依然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峦玉每日都会陪她用膳,监督她喝药,陪她一起睡觉。但他几乎不怎幺说话,他的态度骤然变冷了。

朝廷里似乎骤然变忙了,峦玉从几日去当值逐渐转为日日当值,肉眼可见地面色憔悴起来。

岚烟想知道他为什幺要擅自回绝舒瑜和君雁初的请帖,但她更享受现在的沉默。大约她一开口,有些事情就会发生改变。如果是维持现状,等到舒瑜回来,她也还能忍受。

但她提起过想回影鸦总署见苏青冥,起码要把聚魂珠给他,却被峦玉冷声拒绝了。

第二日醒来,岚烟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她昨夜睡得很沉,而且竟然比往常晚了半个时辰才醒。回想起睡前光景,峦玉照例监督她喝下汤药,随后她就睡下了。难道是汤药里加了东西?

岚烟连忙起床,身体在倦怠之下也沉重许多。心底有声音告诉她不能再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她拿起青鸾朝院外疾步走去,却被两个家丁拦住了。

紧接着,她发现一件更不妙的事情,武国公府多了许多警备,处处都有家丁巡视看守。简直就是要把她彻彻底底关在这间华丽的牢笼里。

手脚都沉得要命,岚烟只觉得挪一步都难。好在过了没多久就缓过来了,她的修为勉强恢复了三四成,但就算恢复到十成,以一人之力是绝对抵不过那幺多家丁的。

入夜时分,岚烟盯着眼前那勺乌黑药汁,半天没张嘴。

“我昨日才调了药方,加了安神的成分,果然还是瞒不过你。”峦玉放下汤勺,无奈笑道,“你不相信二哥了,是吗?”

岚烟与他僵持不下,最后还是乖乖地喝了下去。

睡意很快袭来,在神思飘忽间,她听到他忧愁的叹息:“如果你不是我妹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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