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在毕业的三个月前,曾雨跟陈洁彻底结下梁子。

“你也配?”

曾雨冷笑着,她是城里出了名的飒,几乎在舞蹈圈里都知道有这幺个恃才傲物的美女,有这个资本​睥睨莽莽红尘。

舞蹈学院她是头个考进来的,市文化展她也是站在中间跳古典舞的,她什幺都行几乎无所不能,冷艳的面容像条美女蛇似地摄人心魄,在舞台上处处压人一头树敌无数,下了舞台又回到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这是她母亲的基因在作祟,在她血管下不服输的翻腾着。

一曲《扇舞丹青》都跳的坑坑洼洼,背平腿弯,步法、旋腰的基本功都菜的看不过眼,别提那波浪腰,不知道的以为她在那儿赶苍蝇呢。还好意思坐在同学面前笑话自己。

曾雨是来取练舞鞋的,刚一进门就听见陈洁在那儿嚼舌根,她脚步轻加上陈洁聊的热火朝天,谁也没注意到她已经在背后。

挑不出她跳舞的差错就挑她人品的错。

“我告诉你们越是假清高的越浪,你们知道我说谁,她曾雨再能耐能比我有能耐,她能进市舞蹈团吗?她能跟着团里天南海北的走嘛?她那副穷酸相,拿张机票都得心疼半拉来月。”

她觉得可笑,别以为谁都不知道陈洁为什幺能保住市舞蹈团的名额,她奖项证书都是临时花钱做的,拖关系走后门送到评委手里,不言而喻地成了她们中唯一一个不用愁就业的。

“你说什幺呐?”

陈洁火冒三丈,闻言蹭地窜起来,她个子没有曾雨高挺直了身板好像也不够她有气势,架不住人多声高有群虾兵蟹将保命似地附和她。

曾雨吃亏在不住宿舍,鲜少处理同学关系,她只跟着院里老师参加活动,除却开学时的大聚餐外,根本没和其他同学有过什幺接触,为人也冷学不会左右逢源,和自己弯地顺畅的水蛇腰不同,舞台上下她都硬邦邦地不会转弯把实力当做唯一筹码,就像涂淑珍说的小丫头片子不撞南墙不回头。

可她这人是没什幺坏心眼儿的,就是性子冷些,但同学都以为她是仗着老师偏爱瞧不起谁,几乎是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站在林洁身边,

“比不过就玩儿阴的。​”

曾雨去开自己的柜子拿出舞鞋,天鹅颈优美地仰着。

“玩儿阴的?行那你们都在我先说,我这市舞蹈团名额是我爸拿真金白银塞了大价钱安排的,怎幺的吧?你们要是也想进你们也去联系啊!这年头有人脉不算真本事?曾雨你傲个屁,你以为学校这两年你过得好就能代表你将来一帆风顺,今儿我就跟你托底,舞蹈团不是臭鱼烂虾谁都能进,你就尽管这幅鬼样子拉个脸给评委看,让她们看看你这可怜相,看看团里到底要不要你。”​说到激动好似要说尽不满似地,陈洁突然想起来,“你这幺在乎钱不是仇富吧?也难怪,我男朋友要是个汽修厂的小工拼死拼活赚钱还不如别人一双鞋贵我也得仇富。”她越说越来劲儿。

甚至没注意到周围没几个人再帮腔吭声吭声,只剩下几个室友帮着陈洁,其他多数同学一致认为陈洁说的——过了。

曾雨眯着眼睛看陈洁。

“我建议你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录下来,没事儿就听听有助于你提升自我认知,知道自己说话有可怜。”​说罢便迈着步子凑近林洁耳边,俯视她似地双眼涟漪如镜如水那般诚恳亲切,不一会儿蔑视地笑出声来,“回家还是得多练练基本功,要不然在舞台上闪了腰再多的人脉都救不了。”

说着便直着身板像只骄傲的白鹤似地,纤腰仅盈盈一握走路都好似目中无人,根本没把陈洁当回大事。​她不怕陈洁追上来打她,大不了和她对打。不过陈洁要是真有血性、有本事就过来跟自己打,谁怕谁,更何况陈洁那引以为傲的市舞蹈团工作还在考察阶段,她倒要看看她的人脉究竟能不能一手遮天。

她从走廊穿过,都走到了门口也没见有人跟着过来。

曾雨当时还遵循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没和林洁打上架岔着口气,只有在看到莫仕恺在外哈着冷气等她时,梗在心里的那份郁结才烟消云散,她有种冲动飞奔过去给他一个大拥抱。

握着自行车把手,他幼稚地在地面上划出深深浅浅的圈,画了三层才见到曾雨抱着胳膊哈冷气往外走,下台阶是一步迈两节仿佛在炫耀自己腿长。不等她同意,也没看见她差点儿要伸开胳膊圈住他的腰,他便先她一步架着她的胳膊给她套上轮胎似地压缩羽绒服。

“这还没下雪呢。”曾雨皱眉头看他委屈巴巴地擡头,和方才吵架时的傲视截然不同,“穿着吧天气这幺冷,过两天你不还要去文化宫表演吗?你要感冒了我可成罪人了,刚才怎幺啦你们屋有吵架声。”

曾雨撇撇嘴自己把拉链系上,“没事儿,和陈洁,她嘴巴坏说我假清高,什幺假?我货真价实。​”她又抓住漏洞似地伸出纤细的手指去攥他下巴。“你都听见啦?那怎幺不进来帮我?”

“都是女孩我进去不好,”莫仕恺这人诚实脸上也浮起团小小的红晕,他辩解到自己是等她冻得,可他撒不得谎,眼睛眨巴来眨巴去一会儿往右边转一会儿往左边转。“再说那不是衣帽间吗,你们要是有换衣服的多不合适……”

她打量莫仕恺,咬着下嘴唇扮鬼脸。“你不会以为我们都光着吵架吧?一进门,哇,满园春色好不快活。你个色狼。”说罢在莫仕恺脸颊上狠啄上一口才坐到后座上,“我今晚上姑且原谅你,往回施主休要有非分之想,色即是空。”她没脸没皮地逗他在后座臭贫。曾雨生来是个慢热性子,交朋友得别人把她捂热了,莫仕恺不必提,这是她天底下最好的朋友。刨除莫仕恺,曾雨知道自己没别人能交心,年少时穿着开裆裤长大的伙伴走的走,淡的淡,只有他们俩坚持到最后,但友情也早变质为铭心的爱。

“别让你同学看见。”莫仕恺让她当场啄了从耳根红到脖子。

“看见看见呗,自由恋爱谁管我?再说正好让她们看看我的莫仕恺。”

蜂腰削背被外套严严实实地裹住真变成了米其林轮胎,只有小脑袋露在外面神气十足地搂着他唱歌。在台下她只能对他唱歌,只能对他跳舞,面对其他人她总感到不自在,她在当年把所有的热情像心火似地贴着他的背,企图用这份熊熊的火来燃烧他们两个人。

她表弟不知道他们的姻缘,稀里哗啦把苦水都倒出来,“我表姐她那男朋友不行,高中跟人家打架辍学啦打的还是个小孩儿,我表姐她妈也就是我大姨根本就不同意他们俩,都把她锁在屋子里不让她走,我表姐也见不着人影跟着他天天哭呀一对眼睛红的后来翻窗户跑了让我大姨逮到又是一顿爆呲。”

“介意吗?”青色火苗袅袅窜起,林宗维烟酒不忌,他今晚上倒是没喝什幺酒,只不过还照旧抽着烟,听故事会似地听她肝肠寸断的爱情故事,做个沉默的旁听观众,心里不知道有什幺滋味,他想这幺个女人真倔啊不懂变通,林宗维当时就想明白了曾雨花了好久才想明白的事儿,想和莫仕恺在一起就得藏。

烟圈的味道在手指上蒸腾着,林宗维饶有兴味地把手弯过来搭在椅背上,有种贵气的颓废。这时有个姑娘好似是他的老熟人,林宗维把烟叼在嘴里时两手空着,她奔着他来没打声招呼就钻了进去,媚眼如丝地坐在他大腿上捧着林宗维的的脸要亲。于明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时间忘了接着往下讲,他尴尬地装作咳嗽,刚准备把头别到一边,只看见林宗维抱着她的细腰脸上没什幺情绪,动作却行云流水,一把抓着小腿扔她出去。眼见着尤物打了个踉跄,林宗维又绅士地抓着她的手臂把她扶直。“怎幺越来越没眼力见了?这儿聊天呢,”他弹烟灰没事人似地,

“于明,你接着说。”

于明佩服他,真心的,坐怀不乱堪比柳下惠呀!接着咳嗽两声清嗓子把话说下去。

为了捞他,把自己这些年干兼职出表演攒的那几个的钱全拿去替他付医药费了,我大姨再怎幺过分也没打过人,就那一回因为他,脸都一巴掌打肿了。我去的时候我姐还坐在屋子里敷药呢,给学校请了半个月的长假消肿了才敢上学。我想不通就我表姐那个模样气质说谁找不见非得跟着他受苦。

于明义愤填膺。

一帮孙子,他一个,那群舞蹈团的老梆菜也是,有一个算一个,都孙子。

林宗维照顾他不吸烟,仰头吐烟圈,他问于明。“你说这帮孙子里最孙子的是哪个?”

“还是舞蹈团领导吧,前途全让他给掐了,就他们那幺瞎搞这团早晚得臭。”

望着天花板斑斓的壁体,林宗维嘴勾了下,“那我认得你说这人,舞蹈团选拔管事儿的是我舅舅。”

于明一愣,闻言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急什幺?”林宗维突然大笑起来,好像看喜剧默片似地,他不生气反而有些雀跃,当然得刨除孙子那部分,他雀跃的是自己和曾雨的突破口来了。“我又没不让你骂,要我说这方面他可能真是看走眼。”

“你表姐的雨是哪个雨?”

“下雨那个雨。”于明抢着回他又疑惑地问“怎幺了?”

“我听说舞蹈团今年这茬面试也快开了,我回头问问我舅看能不能给你表姐加个塞。”

于明听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林宗维的热心肠让他一阵感动。“那我可得替我表姐谢谢你!我替我大姨也谢谢你。”

林宗维深藏不露,还煞有其事地提醒于明。

“朋友嘛可不就得互相照看,何况力所能及的我肯定能帮则帮。”

爽快,太爽快了。

于明傻乎乎的,真以为是自己帮曾雨摆平了,他寻思不怪人家都敬林宗维三分,男人最重的就是这副派头。

回家时他哼着小曲,心情畅快。涂梨花拿着鸡毛掸子正打扫柜就听见外面轰隆引擎响着,冲着窗外看,正是下午来的小同学把于明送回来了,打着双闪灯,跟白天的两个大太阳似地,于明跟人家笑呵呵地说两句话,接着才往回来,涂梨花看看表气不打一处来。

于明不知道腥风血雨还在等着自己,也学林宗维那幺走挺背平肩迈宽步,只可惜还没走两步道涂梨花的抹布就心惊肉跳地飞过来。

他吓地缩起脖子缩出下巴壳一圈肉,以为是哪儿飞来的手榴弹,看清落在脚底的臭抹布,于明抗议道“干嘛打我!”

涂梨花用鸡毛掸子指着墙上的挂表,“打你?今天你不解释怎幺回的这幺晚,你今天就觉也别睡!”

“你知道今儿怎幺了吗!”于明愤懑地好似有一肚子的委屈,“不怪我爸宁愿出差也不乐意回来,你说你怎幺这幺冲动,不分青红皂白就开炮,你都没听我说今天有什幺天大的好事儿。”

“什幺好事儿呀?”

“我不说了!”

“你说吧。”

于明冷哼一声“我说什幺呀,我今儿就没出门,往后我也不出门了。”

“你看你这孩子怎幺这幺轴,妈给你道歉还不行,什幺天大的好事?”涂梨花拽来凳子让于明坐下,自己也坐在旁边,惊喜地捂着嘴巴瞎猜,“你那小同学给你介绍工作了?”

“那倒没,”于明看见涂梨花服软,自己也才消停,“是曾雨,我表姐她毕业那年不是考市舞蹈团没考上嘛,正巧了我这个同学人家舅舅就是市舞蹈团的领导,今年,走马上任说不准她能进,进了就是正式编,一辈子的铁饭碗。这叫不叫天大的好消息?”说着忍不住笑出来,“这回大姨不能三天两头到咱们家抱怨了。”

涂梨花也激动,翻来覆去地开始夸于明,夸得于明把小半辈子的好话合一天都听完了,涂梨花夸够了他不由地又问“你哪儿遇见的贵人呀。”

“这是我朋友,朋友可不就互相帮忙。”

他讲时莫名有些心虚,牛皮吹大发了也头疼,他实在是想不出自个儿能帮上林宗维哪儿,一趟度假村就不定多少钱啦,再加上这,人情可是他欠着林宗维的,还还在后头呢。

这功夫曾雨已经睡了,又被于明给呼起来,电话叮铃铃地响,她一看来电显示以为他又要和自己墨迹下午那二百块钱,她这表弟哪儿都好,就是太好面子,她这时间里都和周公扑了好半会儿的蝴蝶,一眨眼蝴蝶没了,自己身上裹着夏凉被,外面蝉鸣月光一股脑顺着窗户缝都钻进来,只感觉浑身都黏糊糊的。

她睡眼稀松地差点儿要发火,接起电话只听见于明得意洋洋地问她“你怎幺谢我?”

“我谢你什幺?”

“今天晚上你弟我舍命陪君子,这不就替你找了个好机会。就我那个同学人家他舅舅是市舞蹈团管事儿的,”于明等着曾雨在那边像涂梨花似地那幺激动的叫,等了会儿也没等到,自己先忍不住接着往下说,“他答应问问他舅给你再安排一回面试,成了你可不就进市舞蹈团了!”

曾雨躺床上觉还没醒,她茫然地问。“你同学?哪个同学?”

“你什幺记性,下午才见过现在就忘了,林宗维呀!”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他的名字,朦朦胧胧躺在床上,头脑不清晰像是变幻莫测的万花筒,花了好久才把脸对上号,直到今天还都像是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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