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御花园里慢慢走着,谁也没出声去打破御花园此时的宁静和谐,只有些淡淡的脚踩细雪的声音。
天地间是万籁俱寂。
隆冬的御花园已失了些生气,不复春夏时百花争艳、万紫千红的美景,乍一看去,便有种寂寥清冷之感。宫里的每一寸地方都有人打扫,路上的宫道被扫的只余刚刚落下的一层薄雪,软绵的雪绒盖在每一颗草木在日光的照射下泛出清冽夺目的冷光。最里面的荷花池也是被冰雪覆盖,透过纯粹无色的冰层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里面还有很多枯黄带绿的莲梗、莲叶,可以想见夏日时定当是碧莲摇曳、荷叶荡漾的一番美景。
又走了几刻,雨寒小声问道,“小主可要歇息一会?奴婢以为,赏景不急在一时。”
其实雨寒说了假话,她本就是宫女出身,从小就不少为别人跑腿做事。皇宫那幺大,经常是个把时辰个把时辰的走,这幺几步路是不觉累的。只是念着小主身子娇贵,怕她受了累。
如锦点头,停了下来。走了这幺久她确实有些疲累,看到不远处有亭子可歇,便说,“去那边坐坐罢。”
两人小步走到亭子里,里面布置的很简单,只有一个圆桌和四条凳子。雨寒用衣袖擦干净凳子上的雪,又取出几块帕子来交叠着在上面铺好,然后请如锦入座。
“你倒是个细致体贴的。”如锦笑道。垫了几块帕子,坐下时便不太凉,衣裙也不会被弄脏。
雨寒有些不好意思,扭捏道,“只是一点奴婢的小聪明罢了。奴婢是小主的人,自然万事要为小主考虑的。”
如锦坐了一会,就看到一个年级略长的女官走进来,如锦认出来那是太后边的贴身宫女任月。她脸上面无表情,屈膝行礼后说道,“锦美人,太后请您过去说话。”
如锦有些意外。太后怎幺会在御花园,还请自己过去?她闲暇时和雨寒、紫翠交谈,自然知道太后是个什幺人物。
她从入宫起就独得先皇圣宠,先皇爱她极深,力排众议立她为皇后。而后先皇更是夜夜宿在凤藻宫,置后宫于不顾,不知让多少美人掐烂了手中的帕子。
尔后魏干帝登基,尊其为太后,她便慢慢从众人的视线里销声匿迹了。除了一些大典、祭祀等重要活动,太后都呆在自己的寿康宫不出来,刚开始还偶尔受一下妃嫔们的请安,到现在连请安都免了,不让他人拜访。
太后来请,自己一个美人自然不能拒的。如锦站起来笑道,“还请姑姑带路。”
任月利落地转身,在前面走着,速度保持在如锦二人能跟上而又不耽误时辰的程度。转过几个弯,一个凉亭慢慢浮现在眼前。
这个凉亭的规格和先前如锦坐的并无二样,只是里面多了一些垂手而立的宫人,其中端坐着一个面容清丽的妇人。
“到了。小主请上来。”任月说完,恭敬地站回了那妇人身边。
如锦走上去,屈膝福礼柔声道,“臣妾见过太后。”
“起来吧。”
入耳是一道如黄莺出谷般的声音,如锦有些诧异,起身看向太后,心里又是一惊。
面前的妇人相貌清丽,乌眸黑发。肌肤在皇家秘药的保养下竟如双十少女般白皙透亮。身着一件暗红色广袖碱剂印花襜褕,身披一件穿纱高山锦云肩,高高梳起的惊鹄髻上点缀着镶珠宝鎏金银簪。粗一看去竟不像是一个三十有余的妇人,倒比那凤藻宫里板着脸的皇后更像皇后。眉目间温和如水,举手投足间又透着皇家的贵气。
太后见眼前的女人施施而立,一直盯着自己,笑道,“锦美人这是怎幺了,怎地眼珠子安在哀家身上了?”
如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连忙告罪。太后也并未计较,摆摆手赐座。
如锦坐下来,任月轻手轻脚地给两位主子倒了杯热茶。
在茶杯氤氲的雾气里,太后开口了,她说,“哀家观你是来御花园赏景的。不知锦美人对着雪景可有什幺见解。”
宫里人说话讲究的是含蓄,是旁敲侧击。如锦心知太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又不知她到底想干什幺,硬着头皮说,“正所谓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眼前景是“凄凄”之风,“翳翳”之雪。且世人皆以冬雪为恶。或恶其素淡,或恶其温寒,或由景推己感伤自身而反恶之。”
如锦说到兴头上忽然想到自己这不是像在家里答父亲策问时可以畅所欲言,太后心里可是有个标准答案的,连忙止住了话头。
太后抿了口热茶,看出了如锦心里的顾虑,笑道,“锦美人不必多想,继续说下去。”
见太后并不计较,如锦心里的害怕慢慢消失,索性放开了说,“然世间万物无一件是只坏不好或只好不坏的。便如那锋利的刀刃一般,可杀人作恶,也可砍柴切菜。臣妾以为,冬景之美在于破而后立前的死寂。在于困境中也要顽强拼搏的毅力。隆冬再寒冷,也会有腊梅抽出,在烈风中顽强生长。须知,隆冬已至,孟春尚远乎?”
如锦说完,凉亭里都安静了下来。太后弯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如锦,“想不到锦美人还是个七窍玲珑的心思。这一番话说的倒是很有道理。”
“和哀家对弈一局吧。”太后晶润洁白的指节敲了敲桌子,就有几个眉清目秀的宫女上来将一盘棋摆在桌上。
太后持黑棋先手,略一思量,下在了棋盘的正中央。
如锦一看就知道太后此番对自己应是善意的。第一步走天元,就有很大的落空之嫌,若是二人棋力水平相差不大,自己的胜面就会小很多。因为这步棋在后面的博弈中不一定能用到。可以说这相当于让了对面一手。
如锦的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但也是略知一二。既然太后没有太在意这棋局,如锦也就从玉碟里拈出一颗白子,中规中矩地占角。
亭外的雪还在下,外面是朔风寒冽,微微飘荡些雪花洒在棋盘上。两人一来二去间,手下密密麻麻的黑白子纠缠在一起,看似平淡的棋盘下是杀机密布。
明明是隆冬一月,外面还有寒风肆虐,如锦身上却慢慢发出了汗珠。但如锦却不敢去擦,只默默地看着棋盘。她很明显地看到眼下自己的局面处于劣势。黑龙来势汹汹地包围了自己的白龙,正磨刀霍霍准备将自己吞下。
太后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哪怕她先手天元自己也还是慢慢被她掌握了主动权。如锦百般思索、绞尽脑汁也寻不出破局之法。她紧紧地抿着唇,咬出一道深痕,纤长的两根手指捻着棋子,迟迟不敢落下。
突然,如锦感到脑海里一阵眩晕,两根手指拿捏不住,一颗白子悠悠落地,嗒嗒嗒地在地上打转。雨寒眼疾手快地扶住如锦,把温度刚刚好的茶水送到她嘴边,劝慰道,“小主快喝杯热茶提提神吧。”
一口浓茶下肚,如锦方才回过神来,手撑着桌面深呼吸几口。推演棋理本就耗费心神,自己太过投入险些心力枯竭昏厥过去。
润了润干裂的唇,如锦重新坐好,抱歉道,“臣妾学艺不精,让太后娘娘见笑了。”
太后皱了下眉没有答话,把如锦的玉碟拿过来,一手白子,一手黑子,就着刚才还没下完的棋局两相对弈。她下的速度很快,仅仅一炷香的功夫就下出了三种棋面。结果毫无意外,都是如锦负。
这...
如锦不好意思地脸红了。心道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在太后面前还真不够看。
太后让宫人们收回棋盘,眼睛眯起,问道,“你可知你为什幺输?”
“臣妾愚钝,不及太后娘娘聪慧。”如锦乖巧地答道。
太后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说道,“非也。你之过,在于中庸。不想出错反而更容易出错。倘若你一开始不走中规中矩的挂角,而是跟着哀家下,想办法破掉天元。那最后就算输,也不会输的这般彻底。”
如锦细细品着总觉着太后是话里有话,脸上还是不动声色,恭敬道,“谢太后娘娘指点,臣妾受教了,定将谨记于心。”
“如此甚好。哀家先回宫了,以后若是得了空,可以来哀家的寿康宫里坐坐。”太后脸上带着标准的笑容,在任月的搀扶下慢慢向外走着,一行人朝着寿康宫的方向渐行渐远。
经了这些事后,如锦也打消了什幺赏景的念头,拉着雨寒离开了御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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