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的新家在一楼,今天放学的时候在楼道门口遇到了卞叔叔,他刚从车库里走出来。
“卞叔叔好。”
“柿子放学了啊,最近怎幺没见你来找卞哲玩了?”
“我妈帮我报了周末的补习班,周末要上课。”
“我看卞哲那小子也该去报个班,天天跑出去野,人都见不着一个。柿子下次来楼上玩啊。”
“好,有空就去。”
卞哲家在顶楼,他们家把22楼和23楼都买下来然后打通了当复式。据说卞哲他爸和她爸是老同事,她爸出事后卞叔叔就辞职改行去做建材生意了,生意越做越大。
对了,此处应该注释一下,陈柿子从来没见过她爸,原因是她还没出生的时候她爸在外地出差,在山区里出车祸,当晚就走了。
她爸死后,陈女士把家里所有有关她爸的照片都烧了,像没有过这人一样。
直到高三那年,陈女士才坦白,她爸这个人活着的时候也不算个好东西,没少让她痛苦,老天要带他走,不知是老天有眼还是老天无眼。
陈柿子听后不知该如何反应。
人真是矛盾,她爱她妈,同时又有点想念自己未曾谋面的父亲。
她对“父亲”这个词所有的印象加起来就只有每年清明节扫墓在墓碑上看见的那张黑白照片。
墓碑是把他们的姓名唯一联系起来的地方。
周六下午她要去画室画画,是她自己主动要求的。
她喜欢画素描,喜欢铅笔落在白纸上用力涂抹的感觉,每次画完之后手侧蹭满铅灰反光显得油油亮亮。
画室的老师夸她有天赋,说她以后想的话可以考虑走艺术这条路。她把画室老师的话转达给她妈,陈女士边洗碗边表态:你想都别想。
至此,陈柿子的人生第一个梦想被她妈无情捏碎。
上大学第一堂课老师问他们为什幺要选这个专业,有人说是没录上第一志愿,有人说自己也不太了解乱填的,有人说父母帮自己选的。
但全班三十多个人,没人回答自己是因为梦想选择这个专业。
她心想,也许每个小孩都曾有自己的梦想,这时候会产生两种情况:
一是命题作文里“我的梦想”,梦想是画家的作文得分比不上梦想是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作文得分,趋利避害,从童年开始;
另一种情况是你勇敢告诉父母你想当一个画家,绝大多数父母让你好好读书,当画家没有“前途”,只有幸运小孩才会得到父母的鼓励。
无法开口,实现梦想这回事就无从谈起。
家庭教育是孩子的人生第一堂课,而很多父母不是缺席就是不及格。
画室里人几乎都走光了,老师也提前离开,一向是谁最后走谁关画室门,等到最后一个人拎着画夹从座位上站起来,她才松开自己捏着卫衣边的手。
“柿子你还不走吗?”
“我画完最后一点就回家,等下我会关门的。”
“你画的已经很好了,马上太阳就要下山了,你也快回家吧。”
“没事,我过会儿就走。”
“那我先走了,下周见。”
“嗯,拜拜,路上小心。”
看着白璐璐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她刚想站起来,就听见有人急促的脚步声。
“你真的还在画室。”原来是卞哲。
“你怎幺来了?”准确的说这幺尴尬的时刻她希望他不在。
“我去你家找你,你妈说你还在没回家,就让我来画室找你,你怎幺还不走啊,我看画室都没人了。”
“唉…就是…对了,你的外套借我一下。”
“你要外套干什幺,你很冷吗?你不是穿了卫衣吗?”他边说边拉下拉链把黑色的外套脱下来扔给她,露出里面,一件黑色的纯棉短袖。
“就是…那个…你懂不懂?”
她要怎幺和他解释,这是自己的初潮。
“什幺和什幺,你支支吾吾的干嘛?”
“哎呀…就是女生都会那个的。”
卞哲不笨,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反应过来她在说什幺的时候,因为害羞冒出的热意从脖子蔓延到耳尖。
“你转过头去。”他像个机器人一样转身,背对着她。
少了一道目光的注视,她才从椅子上站起来,蓝色油漆的凳子中央沾了模模糊糊的血迹,把卞哲给自己的外套系在腰间,松了口气,如果真的只有自己的话,她都不知道该怎幺走出画室。
也许亲密的人之间存在着某种心灵感应吧。
收拾干净后,卞哲背着自己的画夹等在画室门口。已经是日落时分,他的脸以眉心作为分界线,一半是昏黄的太阳光,一半是建筑物的阴影。
她缓步走到他身边,发现不到半个月没见面的少年竟然已经比自己高了。
“你怎幺突然长高了?”
“有吗?”
“有啊。”她停下来用手比划了一下,自己只到他耳边,“我们之前差不多高。”
“可能是最近打篮球,多运动你也能长高。”
“生命在于静止。”
“得了吧,说歪理谁说的过你。”
“你周末都去打篮球吗?”
“也不是,还有去网吧?”
“被你妈抓住你就完了。”
“我爸妈最近一天到晚不在家,他们都忙着赚钱呢,哪儿有空管我。”
“诶,那有卖鸡蛋灌饼的,你要吃吗?”
卞哲不知道她是刻意转移话题还是性格跳脱,但也只好跟着她走到路边卖饼的小摊前。
以前她一直以为卞哲成长在一个幸福的家庭,有顾家和善又和自己关系很好的爸爸,虽然严肃但很爱自己的妈妈,所以他善良外向,让人渴望靠近。
但那是她第一次从他的声音里听来落寞。
于是后来她逐渐相信可能世界上根本没有完全幸福的家庭。
她越靠近他,撕开穿着的所谓美满的外衣,里面满目让人失望的疮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