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呢?或者我是什幺?
自荒芜之间睁眼,我才知世间原有黑暗。
我叫红艳,是阿虎的太奶奶给我起的名。自从诞生于这世界起,我一直没有长大。我是一块石头,又和所有的石头都不一样,我是天边来的丑陋的石头。
阿虎的太奶奶捡到我的时候还是个少女,衣衫青青,鬓间花立,一蓬杜鹃,一枝红艳。
我看着太奶奶从少女到青年到人妇到长者到耄耋。
我看着阿虎从襁褓到幼儿到少年到老迈。我没有看到他的青年。所有关于青春的在那一夜成了不曾存在过的幻境。
阿虎在幼年很喜欢带着我玩耍,用简简单单的一条红绳绑了,系在腰间。
他大概以为我是什幺宠物。就像人们缺少温厚皮毛,便喜欢驯养兽类作为陪伴,我想,阿虎也是这样。尽管他有温暖的皮毛,他跑得很快,他将成为百兽之王。
有一天晚上,被子里实在是太热,我便学着看到的许多的兽族,化了人形。
也许是和人类呆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够久,不管我怎幺试,都只能化成一个小女孩的样子。那个小女孩的样子大概是和阿虎的太奶奶很像的。兽族喜欢把第一眼所见的当成至亲,也许我也染上这种习惯。
人和兽的世界里都有传染病,我们那里没有。也许是到达地球的旅途太长,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可我记得,我来自一个很不一样的世界。
那里没有传染病没有时间没有四季更迭没有死亡。
没有阿虎这样惹人讨厌的小屁孩。
对了,我化形时候还没有人族。当时的人被叫做“巫”,和神和仙共同生活在一个没有尊卑的世界。
化成人形之后,我发现我可以控制一个叫做时间的东西。我第一次改变时间便生出了一块怀表,那时候,兽族里还没有人见过这种样式的小玩意儿。
但是改变时间总是会招来一些大家不喜欢的副作用,所以我很久不用了。
其实这个能力和阿虎的日行千里比起来很鸡肋。
我和阿奴是直接被拐到仙妓馆的,省去了中间步骤,当我睁眼之时,已经到了这个仙巫交界之处。
不知道为什幺,来了这里之后,我再也不能改变时间了。只有那块怀表躺在小小的匣子里,一直在告诉我,草原并不遥远。
只要我可以,逆转时间。
***
“阿奴来了!”春娘故意忽略了红艳捎带谴责的目光,明明压低了声音却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语气。
这话显然是对朱萸说的。
就算穿了男衫,此刻少女脸上的娇羞还是抑制不住。仙妓馆里的人早就习惯了玲珑八面,看破却不说破。
春娘当时暗想,难怪明代那个汤显祖要写什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过才见了一面,这朱家大小姐竟是显而易见地对阿奴动了心。
不知为何,她对朱萸竟有些好感。
杀光朱家人!姐姐刚死的时候,她确实是这幺想的。她费尽心机,借仙妓馆到古村落郊游之机,结识当时还是新人的红艳和寅虎阿奴。说是新人,但春娘知道,这两个人注定是要成为牌面的,因为他们,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而她想要报仇,就必须进仙妓馆,不但要进仙妓馆,还必须位在头筹。朱重山是蓬莱仙妓馆的常客,他唯一的弱点,是好男色,甚至常常以药辅之。
为了得到这个消息,她杀光了那个制药的村子。
在猎户无知的幼女扯着她染血的裤脚嚎哭的时候;在那对夫妻捧着妻子的便便大腹央她看的时候,春娘,早就死了。
怎幺会不想他们死呢?她恨不得抽他们的血,剥他们的皮。等朱家死绝了,她也去死。
她真的是这幺想的,直到寅虎阿奴,成了一个刻在心上的名字。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真觉得情啊爱啊,是天外那些人控制他们的手段。耽于情爱,忙于生计,便没有人再会去问万物诞生的因果。
以前姐姐老是笑她是读书读傻了脑子。哪有什幺天外之境,她们出生的这方天地,便是真正的天地。
就是这样的姐姐,朴实温婉的姐姐,在最后临终之时却拉着她的手迫她承诺“天外之境真的存在”,只要去到那里,便是真正的自由,便可洗去这一世,困在这方小小天地里的凡尘腌臜。
许是终究觉得活着太累,她现在不想朱家死了。至少那个傻愣愣的朱子殊和朱萸看上去,没有非死不可的必要。但是,让那个千金大小姐体味一下这些年来,他们到底过的是怎幺样的生活,倒也未偿不可。
桌上这一壶专为朱萸准备的云雨巫山,她下了情蛊。
就算朱重山不来,他那个有性虐嗜好的朋友,也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