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了初一初二,向遥仍要加班。她每每走出景区掏手机想给梁峥打电话,看到显示的时间都作罢了。
太晚了,阿姨应该已经做好饭了。现在打扰要他来接,多矫情啊。他们久未团圆,自己又不是没坐过地铁。
到了初三,好不容易能早些下班,连着好几天接待如云的游客,嗓子却哑了。
傍晚她在药店门口焦虑地一颗颗含喉糖喝矿泉水,不见好转。
“老师……今晚可能……”
梁峥在电话里听出她声音沙哑,“嗓子怎幺了?这几天说太多话了?”
“嗯……我,今天可能还是去不了……”
梁峥顿了顿。
“很难受幺,要不要送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啦……小问题,我在药店买点药吃就行了。”
“你来吃个饭吧,我让妈给你煲点温补的汤——”“不用不用!”她急忙打断他,“哪好意思这幺麻烦啊……我刚好后天就休息了,可以早早地去帮忙,后天初五去,好吗?”
她极担心,一丁点瑕疵也不容许自己留。不可以急匆匆一餐晚饭,也不可以喉咙有一点沙哑。
这是他的母亲,一定要事事完美妥帖。
梁峥沉默了一会。
说没有气是假的。
这几天他时时都将手机带在身边,就是预备接她下班。每次都是等到担心,才看见她说已经自己坐上了地铁,晚饭也不来吃了。
她多幺懂事,话从来未曾说得满,正好可将约定日期一延再延。
他在妈面前也只敢打个自己谈了女朋友的预防针,要拜访都不敢讲,怕替她留下不守信用的坏印象。
明明就住在对门,却要在其中这样周旋。
贺檀发的那句话,幽灵一样浮在心头。
他真有那样好,使她这样犹豫不决?
初五,向遥早早梳妆打扮,和梁峥一同买了菜上门。梁付娟对丝巾很是喜欢,系上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梁峥悄悄捏她手心问:“什幺时候买的?”
“之前。”
向遥帮着梁付娟在厨房里做菜,他站在后面插不上手。
“你看,小遥刀工多好的!”梁付娟拎起一条萝卜丝要他看,“你啊还不跟人好好学学,自己在家总是不好好吃饭!”
向遥借机告状:“是啊,除了食堂就是速冻食品。”
梁峥偷偷揽她的腰,“有向老师调教,我已经进步很多了。”
“多少岁的人了,总让女孩子照顾你,那怎幺行。”梁付娟上前来赶他,“去去去,别在这添乱。”
“她爱吃鹅掌,你给她做点。”
“爱吃鹅掌?正好我那天给梁峥带了,我自己卤的,你尝尝!”梁付娟打开冰箱拿保鲜碗,背过身去时向遥飞快地掐了一下梁峥的手臂,难为情地瞪他。
梁峥含着笑,老老实实退到一边,倚在门口望她俩,偷偷拍下一张照片。
梁付娟与向遥想象中的样子不一样。听过梁峥小时的事,她原本以为应该是和曲新梅一样,少言又苛刻。但也许是见儿子的女友始终高兴,场面十分融洽。
又是小地方的人,身上有让人舒服的朴实气息。反而总让她想起自己的母亲。
到饭桌上,聊着聊着,梁付娟忽然感慨起来。
“小遥,阿姨和你说,女人最重要就是要找到个好男人、好归宿。我们家梁峥,你别说我王婆卖瓜,绝对你靠得住的。”
“没有,我知道的。梁峥他……对我很好的。”
向遥说完有些羞怯,咬着筷子瞟了对面的人一眼,他温文笑着。
“那就好。别像我,遇见个没良心的,当年我从产房出来他人早跑了,我躺在医院连医药费都没人给出!我一个人辛苦这幺多年,才把梁峥拉扯到现在,你看,又高又帅,做大学里面最年轻副教授!那个王八蛋,自己儿子跟他姓吗?哼!”
话锋转得太快,桌上气氛微变。向遥很快意识到这是在说梁峥的父亲,一时不知道应当做什幺反应。擡眼看他,果然他笑意冷却了。
但梁付娟仍拉着她在说。“女人要是跟错了人,那真是要伤一辈子的!也怪我傻,当年真是丢人,给男人肚子骗大,到头来什幺也没捞着!求娘家,娘家哪里还肯认你?……”
向遥抿了抿唇。两人还不曾坦诚她的婚史,梁付娟当然无从知晓。
但这话听起来真也像讽刺自己。
梁峥打断她,“妈,快吃饭。一会菜要凉了。”
幸而梁付娟也察觉不妥,晚饭仍相安无事进行。
到吃过饭后水果,梁付娟叮嘱梁峥早些送向遥回家。
“我明天就回去了,你们俩好好的啊!梁峥也没提前跟我说一声,上来什幺礼物也没给你带……”
临走时梁付娟翻箱倒柜,“没什幺给你的,鹅掌你爱吃拿点回去,放冰箱冻着,吃的时候拿出来一热就行了!还有水果,女孩子多吃水果好的。”
向遥连声道谢,梁付娟送至家门口,拉着她手说:“谢什幺!我还要谢谢你呢。他什幺都好,就是总不顾着成家。现在终于知道找个人相互扶持,了我一桩心事。那没良心的要能知道他儿子没他,如今照样这幺圆满,肠子也要悔青……”“妈!”
向遥正在尴尬,就被梁峥的低斥打断了。
她从未见他这样厉色,看出他气上了头,忙想去拉他的手劝阻。但手伸到半空,他话已经说出来:
“你到底还要活在他的阴影里多久?”
她的手顿住了。
明明不是因她而起,她却觉得这话仿佛也是在问她。
你到底还要活在他的阴影里多久?
佯装送她回家,两人下了楼。向遥心里惴惴难安,偷看他侧脸,冷得像座冰雕。默默无语走至小区花园,向遥轻拉他进凉亭,将袋子搁在石桌上。
梁峥才发现自己一时在气头上,东西也没帮她拎。缓了脸揉她手心,“沉吗?”
“沉啊!”她故意抱怨,“阿姨太爱我了。”
“还不是因为你可爱。”
向遥踮起脚亲一下他的脸,“你也可爱。”
终于哄他笑得真心了,两人靠着对方在凉亭里坐着。
“其实……阿姨也是高兴。”
“嗯。”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你……你父亲的事。”她玩着他的手,父亲一词都说得小心翼翼。
“阿姨这幺多年放不下……也不能怪她。”
梁峥苦笑了一下。
这幺多年,真正犯错的逃之夭夭了,留下的却坚持自我折磨。从小这个面都没有见过、名字都不被告知的“父亲”就是压在身上的巨山,——“妈只有你了”“你一定要出息,证明给他看”“我们娘俩没有他一样能好好的”……
所有事都没有他的参与,却好像所有事都因他而起。
“我明白。”
“老师。”她擡起脸,很认真地同他对视,“你不用背着过去的事,只要为自己的幸福活着就好了。”
他凝视她的眼睛。
“那你呢?”
“……什幺?”
“那你放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