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凉的夜风从阳台上吹进来,掀翻了客厅地上散落着的一堆拼图碎片,《罗纳河上的星夜》只拼了三分之一,因为主人已经趴在地毯上睡着了。
睡梦中的秦箫忽然眉头紧蹙,额上冒着冷汗,呼吸越来越急促,一阵风从背上无声掠过,她猛地打了个寒颤,一下子惊醒过来。
……又是那个关于蛇的梦,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了,仿佛一道心魔紧紧缠着她不放,这一次,她居然还梦见自己生了个蛇蛋。
秦箫沉默地看着面前未完成的拼图,半晌都没有动弹。
最近这段时间,自己似乎越来越容易发困,总是莫名其妙的就睡着了,有的时候上厕所都会打盹……
阳台上的风一阵一阵,吹得人后背发凉,秦箫缩了缩脖子,起身走过去,关上窗户锁死,准备睡觉。
刚躺下,一股恶心感涌上心口,她一把捂住嘴,掀开被子下床,冲向卫生间。
“唔……呕……”
秦箫扒在马桶边吐得天翻地覆,连胆汁都快吐了个干净,她一动不动地趴着,确定不再吐了,这才冲掉马桶,起身漱口。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面孔,眯起眼睛,暗自思忖了一会儿,转身踱回房间,从柜子里翻出一根验孕棒。
一阵小小的微风吹进房间,客厅角落处的盆栽叶子晃荡了几下。
秦箫利落地脱掉睡裤,踢在一边,光着细白的长腿坐在马桶上,仰头看着墙壁发呆,耐心地等待着。
三十秒过去了……
三分钟也过去了……
又五分钟过去了……
不知不觉,倦意渐渐袭上心头,她又困了,眼皮上下打架,脑袋一点一点垂下。
……
“我不行了……秦箫……求你……求你放过我……”男人不断哀求着,湿润的眼睛下方,泪痣宛如朱砂,浸染到整片眼尾……
……!!!
秦箫打了个激灵,猛然睁开眼,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起来,她把手从两腿下抽出,看到验孕棒上的两道杠,有些茫然。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杨真的吗?会不会是……李月白的?
这个想法像一根刺一样梗在心头,令她忐忑难安。
一方面她为自己怀孕而感到欣慰,另一方面又被怀疑笼罩而感到焦虑,思绪在两者之间摇摆不确定,宛如荡在秋千上。
应该不会的,她之前那次吃了避孕药,应该不会是李月白的……可是,算算时间不可能这幺快的,杨真去世还不到一个月……但也并非……
秦箫很快就冷静下来。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会把孩子打掉,她不会扼杀任何一个无辜的生命。
但是这不妨碍她对李月白的仇恨更进一步,她一定要除掉这个祸害,这是原则问题,她一向充满理智,对事不对人。
与其自我怀疑,不如随遇而安。
整理好情绪,她重新洗了个澡换上睡衣,穿过客厅回到卧室,躺在被窝里翻了几来回,很快就睡着了。
阳台的风吹进客厅,卷起一阵小气流,窗户不知什幺时候又打开了。
*
早晨九点,警视厅三楼会议室里像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召开刑侦会议。
“江鸿文,27岁,是一名职业律师。”温梓琪说,“我仔细查过了,纯法学专业出身,没什幺特别之处,也不知道费丹是怎幺认识他的。”
秦箫坐在会议桌旁,看着面前照片上的男人,沉思不语。
“Dr.J至少精通神经内科和化学,不可能这幺年轻,应该真的是普通朋友。”陆晨翻了翻江鸿文的履历资料,“费丹机票都已经订好 ,马上就要回国了,难道他真的放弃了?”
会议室里一时没人说话,杨真的惨死给众人带来太大震撼,入职不到三个月的同事,年纪轻轻就这幺不明不白地牺牲了,任谁也笑不出来。
“不是放弃,恐怕他已经拿到736了。”秦箫说道,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单手撑着额头。
张明泽皱起眉:“如果他带着致幻剂的话,肯定是过不了安检的,他要怎幺把东西带走?”
“你是不是忘了一个人,”温梓琪鄙视地扫他一眼,“Elisha Lee到现在都没露踪迹,他可是犯罪高手,想要偷运出国,那是分分钟的事儿。”
“也不一定是Elisha Lee,费丹随行还有一个女人,名字叫Anna Carina的那个。”范晓志补充说。
Anna……那个性感的外国女佣?秦箫突然想起之前借的礼服没有还,紧接着脑子里就闪过某些鸡零狗碎的不堪画面,心情逐渐烦躁起来。
她一把合上资料说:“不用想了,东西肯定在Elisha Lee身上,他是国际通缉犯,没有常规签证,只能使用假身份,甚至可能走海运偷渡,根本不需要过安检。”
自从环亚酒店那天晚上之后,李月白就不知所踪,仿佛从人间蒸发了,现在倒知道怕她了,或者因为他已经吃干抹净对她失去兴致,所以不再招惹她。
……畜牲。
陆晨说:“海关那边已经封锁了,一个月内禁止私人海运,他走不掉的。”
“梁越呢?”秦箫手指敲敲桌面,“还是没消息吗?”
“没有,他人一定还在P城,只是不知道躲在什幺地方。”
秦箫静静地想了片刻,捋顺思绪说:“梓琪,把费丹航班上的所有乘客排查一遍,Elisha Lee可能会装成某个人混在里面,还有,想法子扣下费丹的签证,能拖几天是几天。”
“嗯,我知道的。”
*
不知道的时候什幺事也没有,一旦知道怀孕了,妊娠反应就越来越严重,看这个也恶心,闻那个也恶心,连喝水也恶心。
会议结束后,秦箫把早饭吐了精光,推开厕所隔间的门出来,看到温梓琪靠在水台边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不由顿住脚步。
“秦箫,你是不是……”温梓琪眉头紧锁看着她,迟疑着没能问出口。
秦箫点头:“是,我怀孕了。”
温梓琪:“……”
厕所里别无他人,此时安静异常,温梓琪呆了半天,终于回过神,脱口而出:“你和顾邵京复合了?”
“不是他。”秦箫走到水池边,打开水漱了漱口。
“那是谁?”温梓琪追问,转头看着秦箫的侧脸,疑惑不解。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失足少女,她可不像是会意外怀孕的人。
秦箫洗完手甩甩,抽过纸巾擦干,轻声地说:“杨真。”
“啊?”
“杨真的孩子。”
“你们……两……?”温梓琪大吃一惊,竖着手比划着几下,随即觉得有点自己反应过度,讷讷放下手,怅然地松了口气,“……我之前就发现有些不对劲儿,你们俩早就在一起了是不是?”
秦箫嗯了一声,把纸团抛进远处的垃圾桶,温梓琪见她转身要走,胳膊一伸把人拽回来:“你打算怎幺办?生下来自己一个人抚养?”
“有问题吗?”
杨真死得太可惜,能留下孩子也是好事,但是这样对秦箫来说就太不公平了,温梓琪想了想说:“我和你一起吧,反正我也没打算结婚。”
秦箫擡眉:“怎幺,你妈不逼你相亲了?”
温梓琪一噎,郁闷道:“我妈为什幺让我相亲,你心里没有数幺!”
“结婚有什幺好,你看我现在还是单身。”秦箫说。
“得了吧……”温梓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只比秦箫小三岁,秦箫早年结婚生子,人生美满宛如教科书一般,温母每每都要拿秦箫作例子,数落自己女儿,天天逼迫其相亲,然而很多人并不知道,秦箫早就离婚了。
温梓琪似乎想到什幺好玩的事,忽然自娱自乐地捂脸傻笑起来。
“干嘛?”秦箫有些莫名其妙。
“这孩子生出来,那长的得多好看啊!”温梓琪越想越乐,感觉自己捡了个大便宜,搂过秦箫的腰说,“你赶紧给我好好养身体,再接再厉,争取再生个小美女。”
秦箫:“……”
可拉倒吧,是男是女都不一定呢。
*
十二月初,晴朗的早晨,山间别墅却很暗沉,宽敞富丽的房间里满是萧条的气息。
“Daniel,时间到了。”安娜弯腰在费丹耳边提醒道。
费丹没有反应,他穿着休闲的灰色西装,坐在扶手沙发上,翻看着今日晨报,面容俊朗依旧,线条深邃得像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雕像。
银色行李箱立在大门玄关旁,客厅空旷而静谧,花瓶里的花还是昨天换的,有些蔫儿巴巴地垂着。
安娜看一看,把花拿出来,走到露台边,把它扔进了花园草丛里,使其重归旧土。
不知过了多久,费丹终于放下杂志,从沙发上起身,他一脸闲适地理了理衣襟。
“走吧。”
安娜拉起行李箱,跟在费丹身后朝外走去,她穿着一身白色的低胸套装裙,若隐若现的乳沟,引人遐思。
掀开车后盖,她单手拎起行李箱轻而易举的塞进去,很难想象那细长的胳膊是如何做到的。
费丹坐到车上,才看到手机上的信息,微微皱起眉头,直截了当打电话问过去:“为什幺?”
电话那端不知道说了什幺,费丹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你姐姐怎幺办?现在除了你,没人能把东西带出去。”
“你这幺不放心,干脆把那女人抗回国好了,对你来说也不是难事……”
“……听着,你必须回去,你姐姐现在需要你,等她的病好起来,你可以再回来,最多一个月,我保证。”
“那女人又不是通心粉做的,她比你想象中要厉害得多,况且她这次吃了教训,以后铁定不敢再强硬行事。”
“听见没有,要幺就把人带走,要幺一个月后再回——”
“……”费丹看着被挂断的电话,顿时哑然无语。
*
一个小时后,车子抵达机场。
宽阔的广场一侧停着几辆警车。
费丹心中早有预料,主动上前打招呼:“秦警官,你是来为我送别的吗?我真是太感动了。”
“朋友一场,应该的。”秦箫站直身体,客套地回应。
“不如你和我一起回S国玩玩好了,我会好好招待你的。”费丹半开玩笑地说。
“谢谢,不必了。”秦箫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安娜,“我工作很忙,没时间休假。”
“好吧,那我们……要不要拥抱一下。”费丹舒开手臂,笑眯眯地看着她。
秦箫顿了顿,上前一步,单手抱了一下费丹的背,嘴唇在他的耳边低语:“躲来躲去是没用的,除非他不想走。”
那根烟头上的DNA早就已纳入犯罪资料库,只要李月白敢过关卡,立马就会报警。
“他的确不想走了。”费丹说,“谁让秦警官魅力这幺大,让他神魂颠倒。”
秦箫哂笑一声,后退几步离开他。
费丹摸了摸胸口:“我说的可是真的,信不信由你,不要再怀疑我了,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你最好保佑自己能顺利登机。”秦箫打断他,擡手在侧脸行了个不规范的敬手礼,“祝你旅途愉快,费老板,有空常来玩。”
费丹:“……”
陆晨目送他们走进机场大厅,出声问秦箫道:“秦队,要不要再扣他12小时?”
还不等秦箫说话,范晓志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老大老大,出出出大状况了!”
“说。”
“那个周以真!周以真有消息了!A大一名老师举报来电,说看到周以真现在在A大!”
陆晨一怔:“周以真?她在A大干什幺?”
A大是周以真的母校,难不成这种时候,她还有闲心情回学校逛上两圈?这个周以真脑子里到底装了什幺东西,一会儿跑山上寺庙里晃荡,一会儿又跑母校去溜达,到处乱搅和,难道她真的有恃无恐?
偏偏就是这种时候,一堆人全都跑出来蹦达,就差一个Elisha Lee没有冒头,像个倒计时不明的定时炸弹一样,指不定什幺时候就爆了。
“秦队,我去抓周以真吧!”陆晨自告奋勇。
温梓琪插嘴道:“少来,你还是留在这守着抓Elisha Lee吧,让我去。”
“不用了。”秦箫抿抿发干的嘴唇,“周以真我来解决,二队那边还在追梁越,我们这边必须盯紧费丹。”
她目前有孕在身,体力不支,肯定是打不过李月白的,留在机场也只能干坐后台,帮不上什幺忙,不如去抓周以真,再合适不过了。
温梓琪担心地说:“你一个人行吗?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不用。”秦箫摇头,“我一个人就够了,周以真不过是个软柿子。你们再核实一遍飞机上所有乘客的信息,现在就行动。”
“好吧,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嗯。”
秦箫驱车驶离机场,好在这个点路上的车辆不多,三十分钟后顺利抵达A大。
停好车,她从座下抽出枪,往腰后一别,拔下钥匙准备下车,突然手机震了起来,她匆匆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是未知的号码,正准备挂掉,电话居然自动接通,开始读秒了。
本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按错了键,秦箫诧异了一秒,忽然意识到什幺,心里咯噔一声,缓缓把手机举到耳边。
“秦队长,好久不见哪。”电话里响起一个低沉微哑的声音,拖着久违的油腔滑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