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后来他送她回家,从空荡的公交车上下来,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灯变绿。

岑冬站在他身侧,四周安静,偶尔有一两俩汽车飞驰而过,马路宽阔而空旷。

对面的孤灯伫立,岑冬盯着那模糊的光晕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你知道吗,有一天晚上我在这个路口遇见了你。”

她转过头去看他,微微扬起下巴。

周旭东看着她,目光沉稳,视线落在她及肩的长发上,随风轻晃。

“那是我第二次遇见你。”岑冬笑了笑,继续道:“我也不知道为什幺,我跟在你的身后。你去了那条小巷子买烟,红塔山。”

岑冬移开目光看了一眼前方的交通灯,依旧是刺眼的红色。她吸了吸鼻子,玩笑道:“不知道你为什幺喜欢这个牌子,挺刺喉的,真难抽。”

她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在安静的夜晚中,格外温柔,偶尔带着少女特有的娇嗔。

周旭东的眉角动了动,没有打断她。

“后来你站在昏暗的灯光下抽烟,夜风吹起你的衬衣衣角,电视机里传来咿咿呀呀的戏曲,冗长而缓慢,绵延的调子仿佛怎幺都唱不完一样。”

“可是这样热烈而美好的夏夜,你的额头和眉角却都是铺不开的愁。”

岑冬说到这儿,忽然擡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空气在那一瞬间静下来。

她顿了顿,微微倾身靠近他,伸手抚向他的额头,轻笑道:“就像现在一样。”

周旭东下意识地偏头侧开,她的手顿了一下,继续向前,摸到他一直紧锁着的眉头。

指尖轻轻揉了揉,将那皱纹铺平开。

岑冬感受到他僵硬的眉头渐渐放轻松,轻轻地叹了一声,嘴角微微上扬,“这样多好啊。”

见他眉目舒展开,她收回手,移开身子,朝前方走去。

路灯已经变绿,她横穿过马路,影子被灯光拉长。

周旭东看着她纤细的背影,额间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冰凉的温度,他沉默着擡脚跟上去。

大地沉睡,灯火像潺潺的溪流,在静谧的夜色中蔓延流淌开。

这个夜晚格外的温柔,连人也都被感染的温柔些了。

岑冬不知什幺时候褪去了坚硬的外壳,没有了往日的咄咄逼人和牙尖嘴利,单纯的像一个孩子,将他们之间的一切娓娓道来。

周旭东在这一刻才觉得她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中间隔了些距离,起初她还会说些话,周旭东静静地听着,后来她便不再开口,两人的耳边只有柔柔的夜风缓缓而过。

别墅静静地伫立在马路对边,岑冬冲他招了招手,嘴角上扬:“我到了,你快回医院吧。”

她指了指对面的建筑,周旭东擡头看过去,那尖角几乎和黑夜融为了一体。

整个别墅漆黑一片,寂静无声,丝毫没有一点家的样子。

他点了点头,沉声道:“那我走了。”

“嗯。”

周旭东倒着往回走,走了几步听见身后有稀碎的声音,片刻后,她的声音随着前头的风一起吹过来。

“那晚你抽完烟走了,我在那个巷子口站了好久,就像现在这样。”末尾是她的笑,一如既往淡淡的,没有多少起伏。

周旭东的心刺了一下,他的喉头像是被什幺东西堵住了一般,一哽,僵硬的说不出话来。

前路笔直而宽广,坦坦荡荡,被月光照得发亮。

他没有回头,他不敢回头。

他不能回头。

黑夜悄然,所有声息都已沉入地底。

过了好久,岑冬站累了,靠在身后的电线杆子上。头顶的夜色漆黑,纤细的电线交错相连,一直延伸到苍穹尽头。

不远处有低沉的汽车轰鸣声,一前一后,像是在追赶赛跑,几秒后,汽车轮胎和马路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仿佛要将这夜色撕裂般。

岑冬擡头望过去,一辆宾利横在银色大奔前面,男人从车上下来,一甩车门,碰撞声震耳欲聋。

男人一把拉开奔驰的车门,扯着女人的头发将她往外拖,两个人在空旷的街头歇斯底里地咆哮和疯狂纠打。

男人是岑利山,女人是姜蔓。

岑冬盯着他们互相厮打的身影,耳边是男人不堪的辱骂和女人的惊声尖叫,偶尔夹杂着一两句呜咽。

她擡头,月光透亮,一大半的天空被照得发白。脸上有温热的湿气,她擡手一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幺时候哭了。

路的另一边,周旭东站在黑夜的阴影中,茂盛的梧桐将他高大的身影遮住,视线落在对面半蹲着的女孩身上,

岑冬将头埋进膝盖中,她肩膀抽动着,低声呜咽。

起初的时候,周旭东原本觉得她像仙人掌,浑身都是锋利的刺,冰冷而刺人,可是现在他才发现,她的内心深处却是早已烂掉的浠水。

天刚蒙蒙亮,尽头还是苍灰色的一片,岑冬却被床头一阵又一阵的手机铃声惊醒。

那人锲而不舍,她睁开沉重的双眼,在暗色里发亮的屏幕显示了来电人的姓名:周白。

岑冬按下接通建,那头周白火急火燎地声音传过来:“岑冬你看新闻了吗?”

“什幺新闻?”岑冬睡得脑子有些发懵,反问道。

周白顿了一下,“你家的。”

心里没来由地跳了一下,岑冬含糊不清的和他说了几句,关了电话往楼下走。

家里是静悄悄的,没人回来过。她站在厨房门外倒了一杯水,刚打开手机搜索界面,就看到上面刷出来的最新一条新闻,最上面是一条视频。

“企业家岑利山深夜殴打明星妻子,坐实夫妻不和的传闻。”

她点开那条视频,画质并不清晰,但两个人的面貌还是能够看得出来,文章下面是铺天盖地的评论。

她一条条地刷下去,最后关掉手机,仰头将杯子里的水喝光,放回时一不小心没拿稳,杯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半分钟后,老严闻声赶来,看见光脚蹲在地上的她,出声喊道:“小姐...”

岑冬擡起头看向他,目光黯淡无光,开口道:“我一直希望有那幺一天,有那幺一天,我们一家所有的和睦假象都被粉碎。”

她顿了顿,“这一天终于来了。”

脚下的地板冰冷,寒气从下而生,她笑了笑,又有些想哭,仰起头颤声问老严:“老严,你说,这算不算是岑利山的报应呢?”

她一直蹲在地上,双脚冰凉,麻木僵硬到不能动弹,她索性滑下去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

手里的手机开始呜呜的震动,她看了一眼,是周白打来的电话,她没有接,任由手机放肆地震动着,一直到屏幕暗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是一阵短暂的震动将她惊醒,是一条新的信息,她一晃而过,正要关机的手指却在瞥见那个名字时瞬间僵住。

信息是周旭东发来的,只有短短的三个字。

“她走了。”

这章不长,提醒一下,接下来要开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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