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吉日,十里红妆,唢呐震天。
迎亲车马隆重,红纸喜钱洋洋洒洒铺满了街巷,盖住原本泥灰色的石砖路,像丝线一般勾连起京都角落之地与金贵之处。
喜轿中的新嫁娘叶萋低头看着自己搭在膝头的手,粗糙肤下是江南绣娘不知耗费多少心力织出的上好贡锦,女人局促地动动手指,指腹磨蹭起绣样。
石榴孔雀,红玛瑙缀团金,取得是多子多福之意。
无论哪家的姑娘能穿上这般华贵的喜服,都是极欢喜吧,更何况轿外那骑着高头大马胸佩红花的男人是如此身份显赫,高不可攀。
当朝天子宠臣,镇军将军,沈府七少爷,沈将渊。
怎幺会这样呢……叶萋不由地想,好好的,天子怎幺会赐婚?
叶家从商,虽说早些年有族人当官,但也无非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如何能与位高权重的沈府扯上关系,缔结姻亲?
就算其中有什幺蹊跷,断断也轮不到自己。
父母早些年遭了山匪祸难离世,留下叶萋这孤苦遗女,她腿脚生带残疾,不良于行,本就不得族里老人喜欢,觊觎财产的叔伯们更是冠冕堂皇地瓜分父母留下的店铺财产,将刚刚及笄的叶萋赶走,以至生生蹉跎成了个老姑娘。
叶萋蓦然想到这些天往日里对自己冷眼相向的叔婶们讨好嘴脸,甚至连最厌见她的几位表姐都谄媚起来。
自己这是依仗了外头那男人呀,叶萋抿唇,心绪复杂。
她与那人可是一面都为未见过,甚至连这些天的采纳、问名、纳吉都是沈家管家与叶族长辈确定。
新嫁娘被排斥在外,少有了。
叶萋努力回忆着平日听到的传闻,脑海里浮现出四个大字——嚣张跋扈。
沈将渊,比自己小了三岁,年少入伍征战沙场,据说战功累累,又依仗着是天子幼时伴读骄横京都,目中无人。
确实,她在街边摆摊卖刺绣品时,曾有远远见过他骋马过街的景象,披风飒飒,望一眼背影都可看出主人的狂傲。
是个不好相与的……小男人啊。
花轿内传出低低的叹息。
随着叹息声声,迎亲队伍停下,到了将军府府门口,镇守的两座石狮子像也挂上了红绸子,缓和了肃穆之气。
随轿的喜婆用特有嗓音高喊了一声,随即外头的声音更加吵闹。
轿撵晃动,新郎踢轿。
帘布掀开,叶萋任由喜婆将她背出放在将军府门前。
两串百联鞭炮点响,周遭响起喝彩声。
是了,镇军将军大婚,观礼的人怎幺会少?落了地的叶萋悻悻想着,她蒙着盖头隐隐约约见着不远处一燃着稻草的火盆,火势不大。
“新娘进门跨火盆,明年舔丁又添财。”喜婆笑唱起来,又附在叶萋耳边说着,“请将军夫人过火盆。”
叶萋腿有残疾,站立时还不明显,一旦行走起来便会暴露,至火盆至府门,短短距离足以让围观者看清。
喜婆感觉到身边新嫁娘的踌躇,当她是羞的,又说些热闹话暖暖场面,然后提醒:“请将军夫人快些,误了吉时可不好。”
低低应了声,叶萋咬着牙提起裙摆。
“你背她。”突然有男声响起,打断了动作。
叶萋一愣,身体僵硬。
“爷,这不合规矩。”喜婆讪笑。
“背她。”男人又说话,声音冷淡不耐烦,迟疑片刻似乎感觉到不妥,默默加上句,“好好送进去。”
男方都这样要求了,喜婆哪里敢拒绝,连忙背上叶萋跨过火盆,嘴上还不忘喊吉利话。
近耳处中年女子的声音驱散了方才男人声音带来的惊愕,叶萋不愿去揣测他这一出的深意,无论如何,都是救自己出了僵局,她感激。
说完话的沈七少爷回身转得潇洒,叶萋只来得及窥到他扬起的袍摆,同样大红的贡锦上绣着蟒纹,金光熠熠,黑色皂靴……
好大一双脚,这人得是生的多高大,叶萋裙下盖着的绣花小鞋比男人的小了一半呢。
高堂上空有四座,无人等候这对新人。
沈七少爷父母,也是不在了的,叶萋想起几年前长街缟素送葬的场景,纸钱漫天,烧得天都蒙了灰雾。
可算是把新娘背到了,喜婆看着男人脸色将人放下,总不好拜堂也背着吧。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喜婆提高了气。
“爷,爷,急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咳咳咳……”喜婆呛到岔气了,
沈七少爷几步迎上,直接拉着来人到了旁侧,他一目十行阅完那封信笺,眉头紧锁,竟是擡腿就往府门外走,丝毫不管在场其余惊呆了的众人。
“这算个什幺事儿啊,哪有新郎拜堂时候抛下新娘子跑了的。”喜婆小声嘀咕,同情起身旁捧着大红花绸的叶萋。
我也想知道这算个什幺事儿呢,叶萋苦涩地想着,宾客们议论声不绝于耳,就像是在看一场笑话。
府外,送来急报的小厮看着翻身上马的沈七少爷:“爷,进宫还是去营里?”
正欲鞭马的沈七少爷没理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
孤零零站着的叶萋正不知所措,突然感觉有什幺靠近,男人是运功快步赶回到身边的,扬起风,拂起裙摆,吹散蜚语。
“等我回来补上。”他说。
什幺……叶萋还未反应过来,掌心被塞入东西,带着体温的温热之物。
风又扬起,沈七少爷彻底跑没影了。
这人,或许也没那幺不好相与嘛,新嫁娘瞧着掌心躺着一颗滚圆的小金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