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

账门被掀起,余霞散成绮,顿时在这昏暗的空间中投影出一方暖金。

光影映入年轻的少年将军,他的目光牢牢锁在门外的岚烟身上,刚毅冷峭的面容出现一丝裂缝,仿佛有丝丝缕缕的光芒透入,恍若在梦中般不真切。

岚烟已经像只兔子扑到他身上,整个人都贴到他冰凉的甲胄上轻轻蹭着,甜糯道:“大哥!”

云岫怔怔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好像害怕打碎这个梦境一般,伸手极慢极慢地触碰了一下她柔软光滑的身体,如此温暖真实,方才如梦初醒,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深深回应道:“岚儿。”

尧风从后面紧随而入,看见紧紧相依的二人,眼底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嘲讽。云岫见到他,则是皱了皱眉。

彼时门外又有二人大步流星跨入帐中,显得这狭小的帐房拥挤起来,右边那人满脸络腮胡,头戴赤铜虎首盔,一株红缨在头顶张扬飘舞,上来就爽朗高吭道:“燕王殿下!好久不见!”

“能在羽林军见到监门卫统领卫将军,属实难得。”尧风淡淡笑道。这人正是大将军卫传名。

“陛下已经册封我为检校羽林将军,和樊将军一起遥领羽林军。”卫传名说罢,豪气地拍了拍身边那人的肩膀。

那人皮肤黝黑,满面红光,拱手道:“燕王殿下!卑将千牛卫中郎将樊明忠,你我在皇城有过一面之缘。”见尧风微笑颔首,又将目光移向岚烟,好奇道:“这位小娘子是……?”

“这是舍妹岚烟。”云岫已经恢复平日里的冷峻,简单介绍道。

“哦?我听说过武国公确实有个小女儿,只不过从小体弱多病,现在看来身体倒是大好了。”卫传名也适时插了话进来,“燕王殿下怎幺会和她一起?”

“白日里我到武国公府拜访,恰逢时姑娘说想看望时将军,便遂她的愿一并带来了。”尧风应付自如。

“樊兄,劳您先将舍妹送去马车。”云岫朝樊明忠道,又对尧风客气却不失力度地说,“殿下,借一步说话。”

岚烟擡头看着二人,大有剑拔弩张之势,来不及说什幺就被樊明忠带了出去。帐门在身后沉沉地合上,樊明忠看她频频回望后面,故意扯开话题道:“时姑娘是第一次来军营?”

“是,叨扰樊将军了。”

“到底是出生名贵,一身的繁缛礼节。”樊明忠哈哈大笑,“一个姑娘家的,以后还是不要来军营了,太危险。”

帐门之内,尧风平静地看着云岫,这个他传了数年武艺的所谓徒弟,此刻正愠怒地瞪着他,于是主动开口说:“时将军想和我说什幺?”

“殿下怎幺会和岚儿在一起?”云岫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路过时,她正遭人追杀。于是我救下她,顺便把她带了回来。”尧风从容不迫,“时将军,你该感谢我才是。”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明明还碰了她!”云岫怒而打断,“你燕王要什幺样的女人没有,为什幺非得碰岚儿?”

“这话倒要问你。你时云岫是武国公世子,最年轻的羽林中郎将,前途何等风光,要什幺样的女人没有。”尧风嘲弄道,“何必觊觎自己的妹妹。”

“她不是我的妹妹。”云岫冷声回答,“她是我心爱的女人。”

“说的真是冠冕堂皇。”尧风不以为然,“我可以给她燕王妃的位置,你能给她什幺?”

“你休要骗我。”云岫冷哼,“你向来不重视女人,从未给你周围任何女人名分。”

尧风眯起凤眼,转而说道:“我的修为停滞不前很久了。你的岚儿是纯阴体质,我靠近她时就感到有所补益。和她交合时,更是对我的功力提升大有帮助。”

他顿了顿,又道,“她不仅仅是个女人,更是一味补药。王妃的位置衬得起她。”

“你倒是诚实,就不怕我告诉她?”云岫扬声问道。

“随意。”尧风勾起唇角,露出微笑,“不过你不要忘了,我不仅仅知道你们兄弟二人对她的不轨之心,还知道一些别的事情。比如岚儿的生母……”

话说到一半,一道强韧拳风就挥了上来,被尧风平稳挡住。云岫怒不可遏:“你真是无耻,我不可能让你得逞的。”

“你马上就要去幽州了,就别在嘴上逞能了。”尧风笑意更甚,“不过你倒是可以在幽州尽情幻想着,岚儿如何在我身下承欢。”

岚烟在马车上对二人的争吵一无所知,眼看着窗外天色渐晚,心下不免担心起来。

正在这时,车帘掀起,云岫沉默地跨入车内,疲乏地坐到她身边。

“大哥?”岚烟担忧地唤了他一声。刚刚明明还挺好的,和尧风聊过之后怎幺就变成这样了。

“我没事。”云岫沉沉叹气,又忽然揽过她的肩,将她固执地拥入怀里。

“怎幺了?”他用了几分力劲,岚烟被吓到了,连忙抚着他的背问道。自己大哥向来刚强坚毅,极少露出这样无能为力的颓然表情。

云岫抱着她,眼中的光影交错,一变再变,最后只低声嘱咐道:“燕王对你居心叵测,你切记提防着他。”

岚烟有一瞬间的慌乱,难道大哥知道什幺了?收拢手臂,抱紧了云岫,轻声答应:“好,我会记得的。”

云岫的情绪很快就平复下来,问起了她先前的遭遇。岚烟一一细数道来,只是刻意瞒下了君雁初对她做的那些事情。

“原来今日多发暴乱,怪不得皇城警备又增了一倍的人。”云岫蹙起剑眉,又柔声嘱咐,“我不日要离京了,你且照顾好自己。若是父亲要你做什幺危险的任务,记得告诉我和峦玉。”

“大哥怎幺要走了?”岚烟连忙关心。

“燕王来京城,幽州一时无主,若是契丹来犯边境就无从抵御。皇上也想派遣一个知道影鸦的将军去看守河北道,所以派我前去。”云岫安抚她说。

相望良久,又拉了她的手,慢慢握紧,如释重负道:“峦玉和我……都很担心你,能在去幽州前看到你平安无事地回来,我已经知足了。”

过了不久,马车停在武国公府门前。几位婢女从大门鱼贯而出,见到岚烟惊喜道:“小姐回来了!”

“父亲可在府里?”云岫问道。

“武国公离开半个时辰多了。”听到婢女那幺说,岚烟松一口气。终于不用和他打个照面了。

武国公夫人,也就是云岫和峦玉的生母,早些年染了恶疾郁郁病殁。武国公一年半载才回府一次,府里的主人实际为云岫和峦玉二人。

有下人上来和云岫汇报一些琐事,岚烟听着无趣,索性先往后院方向走去。

后院维持着离开时的模样,红梅已经开始凋谢,在枝头败落下来。微风拂动,屋角下那枚和哥哥们一起系上的佛铃似乎是在迎接她的归来一般,叮咚作响,红绳扬出优美的弧度。

小筑的门徐徐打开,一清俊男子在门的那一面,月白长袍衬得他温润如玉,眉眼如远山碧水般隽秀,极为惊异地看着走来的姑娘。

刹那间仿佛时间都止住了流动,所有景色变得空白渺茫,湖泊般的眼中只有那一袭胭脂色的女子正朝他跑来,喜极喊道:“二哥!”

峦玉张开怀抱,将岚烟结结实实地抱在怀中,深深埋入她的秀发间,细细品尝着她身上的淡淡馨香,深情唤道:“岚儿。”

他看着她,有些话在千丝万绪间已经卡到了喉咙口,踌躇间又咽了回去,只微笑说道:“你且放下心吧。父亲知道你回来了,说是不会责罚你,也不必再给贤王做细作了,让你明日再回影鸦复命。”

听闻此言,岚烟总算是松一口气。峦玉是一定不会骗她的,只是转而想到了苏青冥,不知道他现在怎幺样了,有没有因为她受罚。

苏青冥名义上是御史台的御史,峦玉又是国子监毕业,现拜中书舍人,她便撒娇着打听道:“二哥最近有没有见过苏御史?”

“他许久没来上朝了。”峦玉声音温柔,只是听不出感情,“不过偶尔见过他几次,看起来倒像是无恙。怎幺突然问起他了?”

“他若是受罚定是因我而起,我过意不去。”岚烟轻轻叹一声。

“岚儿这幺在乎他?”峦玉有些不悦。

岚烟立刻察觉到他的不快,抱住他撒娇说:“我不问他了,二哥进来可好?”

“看你回来,再不好也都好了。”峦玉和煦笑道。

岚烟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相对以往温润如玉的模样,他似乎变得阴郁了些。不过他的话语释然轻快,很快打消了她的疑虑。

二人走进房内,岚烟环视一圈小筑,窗明几净,整洁明亮,显然被人仔细打扫过。

她悄悄地打开柜中暗格,里面的剑穗不翼而飞。眉头一凝,怀疑道:“二哥,我放在这里的东西呢?”

“兴许是被你大哥拿走了吧。”峦玉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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