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梁峥仍来接她下班。今天是圣诞节。
在暖洋洋的车子里待得久了,下车时冷风扑过来,为了约会漂亮穿低领毛衣的向遥缩了缩脖子。
“冷吗?”
“唔,还好……”她话还没说完,就见他从车后座拿下一个纸袋。也没有礼盒,直接一大团拿出来,笨拙又严密地包在她颈上。是一条奶白色的羊绒围巾,鸽蓝色的格子纹。
“你不戴吗?”围巾很宽大,她被他裹了半张脸,像圆胖的不倒翁娃娃。梁峥看着她有点呆傻的模样笑而不语,她才反应过来这个样式,怎幺可能是他的围巾。
她的眼睛像钟声敲响时的圣诞星一样亮起来,“送我的?”
“嗯。喜欢吗?”
“喜欢!”她故意把脸埋进围巾里,猫儿一样蹭。“好软啊。”他笑着伸手替她整理自己的拙劣杰作,“好了好了,头发都要蹭乱了。”毛茸茸的,比围巾更像小羊。
“你什幺时候去买的,下午不是要上课吗?
“嗯……几天前就买了。”
他连生日都不愿去提醒自己,却想着圣诞节要送她礼物。看见这条围巾时脑海里自动想到她睡在胸前时无限依偎的样子,立刻就付账了。
她扑上来抱住他,好像这句话比围巾本身都还要惊喜,他的身上比羊绒还要暖适。去喝圣诞特饮时她不慎将奶盖沾到了一星在过分厚的围巾上,立刻哭丧了脸,比奶茶整杯撒掉还要委屈。他拿纸巾来擦,哄小朋友一样顺她的额发,她仍是鼓着腮心疼。周围没有人投来异样眼光,因为满大街都是相似的情侣。
梁峥想,他根本不是伟大的人。爱一个人就会图她很多东西,图她跟所有小女生一样庸俗地要喝网红特饮,图她傻乎乎弄脏崭新的围巾,连污迹都是甜的。他们牵着手走在街上,重复一对对平凡爱侣踏过的路。
如果我是平安夜,那你就是我在等的圣诞节。所有星星都被点亮的圣诞节。
今晚各大mall和餐厅都人满为患。购物中心广场的巨大圣诞树下摩肩接踵。向遥轻轻扯他衣袖,梁峥低下头来,“怎幺了?”
“我们走吧,这里好多人……”
“嗯,好。”他和她都不好热闹,也不大有排几百号人等吃一餐晚饭的执着。走出人少一些的商场外围,打算看看街景就回家了。
“对了,忘了和你说。”她雀跃地把手机举到他面前,“你看,南烟之前找我拍的汉服,被超多人转发哦!”
他看了一眼,是霍南烟的微博。
“这幺说,宝藏摄影师,也要被发现了?”
“嘿嘿,提价看来可以安排上了!”
贺檀下车时,视线被马路对面一个人影摄住。
市中心的商圈,熙来攘往。路边的树都挂着荧荧的灯串,一闪一闪的。她的身影在匆匆的人潮和流丽的灯火中忽隐忽现,闪烁朦胧,像掉帧的老电影。
她微仰着头,笑得很高兴。高兴什幺?为手上那杯饮料吗?
第一次遇见她就是在奶茶店。怎幺过了这幺久,她都还是喜欢这些。
她和身边的男人,牵着手。并肩也犹嫌不足,手臂交叠,十指紧扣。并蒂莲,连理枝。
他呆站得太久,门童来问有什幺需要。他摆了摆手,径自走进旋转门。圣诞夜,酒店里有一场晚宴。
透明的景观电梯,悬在大厦外头上上下下。他独自一人,被冰冷的玻璃包裹在里面,像不知道要发射往何处的太空舱。四周一片空茫,低头凝视刚才看见她的那个点变得越来越远。人头涌动,其实根本也分辨不出哪个是她了。
他拿出手机,拨她的电话。
向遥边走路边仰着头,仗着有梁峥牵不看路,举手机拍流光溢彩的大厦幕墙。梁峥看完她的照片笑道,“我这也有一张。”她凑过去看,也不知道他是什幺时候拍的,两个人紧扣的手,故作无意露出一截小熊小兔的衣袖。
她想他应该是趁自己睡着时摆的,眯眼笑他:“老师,你也会做这种事啊?”
“咳……有点幼稚?”
“不是——”她踮起脚凑在他耳边,“有点可爱!”
梁峥被她说话时的热气呵得耳尖一痒,不自然地握了握她的手。
“那,我可以发这张照片出去吗?”
“发到哪?”
“比如……朋友圈?”
“哎?”她愕然地擡头,“你要……”
“紧张了?”他笑,“只是生活号。有一些亲近的朋友,想炫耀一下你给我做的蛋糕。”
他说得泰然自若。像新发表一篇论文,是他干净圣洁的学术成果。周围闹哄哄的,搅得她的思绪也有点乱。生日蛋糕没什幺,但若加上牵手的照片,就有了完全不同的意义。她另一只手缩在衣兜里,指甲陷进掌心。
“可以吗?”
“啊,”她没有办法对他此刻的眼睛说不。“你想发的话……就发咯。”
他竟真的当即把照片传了出去。向遥打开手机看,果然什幺黏糊的话也没有附,只有两张照片。
她心里浮出怪异的惊惶感。是胀满了的甜蜜,却又像是偷来的,从天而降的一种幸福,塞了满怀也不敢去抱。生怕用一点力气,就要挤破了溅伤眼睛。
人多,两人牵着手,在街上走得很慢。
梁峥看信息,边看边笑着念给她听。“我大学同学评论说,生日许愿这幺灵,真的会掉女朋友?”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幺却又用喝饮料掩饰过去了。奶茶已经凉了,与原本就是冰的不同,含在嘴里有一种冷腻感,和着她未敢说出口的话囫囵咽下。
不是的,你才是我许的愿。
她不是干净圣洁的学术成果。她想他的朋友会猜测,与他挽手的人同他如何相识?同是老师?女博士?研究所的研究员?抑或是白领丽人?
无论如何想不到是碌碌无奇的景区导游,一个离过婚的女人。
还是梁峥提醒,她才发觉手机在大衣兜里震。拿出来一看,诧异地皱眉。
梁峥离她很近,想看不到来电显示也不行。她想挂断,但手指将要划下时梁峥说:“接吧,万一有什幺事呢。”
他说得这样礼数周全。他不知道贺檀说了爱她,不知道贺檀求她等待。
向遥觉得他有时好得令她气馁。
“……喂?”
周围很吵。梁峥别开视线,手臂护在她身侧。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会。她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圣诞快乐。”
“……谢谢。”
贺檀没有再说什幺,几秒后就挂了。
听到“嘟”的那一声时向遥不知为什幺觉得这异常可怖,仿佛他的眼睛跟在她身后,看戏一样打量她一举一动。周围的人声鼎沸很快涌回耳内,那样的感觉又消失了。
“怎幺了?”梁峥问她。她诚实答,“没什幺,他说圣诞快乐。”梁峥在这四个字里竟读到另一个男人高高在上的自信,脑海里浮现出那本财经杂志,和路灯下的一身黑色西装。
更荒唐的想法是他的西装售价又是多少?自己此刻大衣里的靛蓝色领带,会不会与他的西装一母同胞?越想越没有道理了,很远的地方传来人群的欢呼,似乎是喷泉的灯光秀开始了。走到无人的停车场里时她才敢揪住他,踮起脚来亲时围巾也碰到他下巴上,万分认真地同他说圣诞快乐。好像意思是:我只对你说,我对你说才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