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逃

岚烟蹙眉,先是豫王的人参了贤王,现在贤王发作,二人的意图昭然若揭。她不明白皇上在想什幺,东宫空置三年,现在形势如此激烈,都没有再立太子。

二人随意闲聊了几句,岚烟原本和尧风只在武国公府见过几次,与他并不相熟。现下聊过几句才发觉他不是说话简短,而是真的如传言所说,对政事漠不关心。

岚烟还注意到一点,就是尧风几乎不笑。和苏青冥那种冷漠出尘不同,这是一种对世事都毫不在乎、不以为意的气质。

蒸饼见了底,外面的天色也暗沉下来。

两人的话题都是岚烟主动挑起,现在她找不出话题来,这人就当她不存在一般,凝望着窗外景色,什幺话也不说。

岚烟有些郁闷,他不回自己房间也不说话,属实在让她为难。她想来想去,使劲又找了个问题:“殿下,白日那个河盗是你杀的吗?”

这问题一出口,她立刻就后悔了,想着还不如不问。

尧风倒是很认真地回答了:“是的。当时我感到了你的气息,而且是濒死,所以特意过来看了看。这个河盗修为中等,不必费什幺劲就能轻易击杀。”

这是今天他说过最长的话,听得岚烟又惊讶又佩服:“你当时就知道是我吗?”

“我在武国公府见过你。”他平淡道。

“殿下果真是我朝第一高手。”岚烟难以置信地说。

尧风对这个称呼没有什幺反应,淡然道:“你把手握成拳。”

岚烟依言照做,把五指紧紧收成拳头递到他面前。

只见尧风修长好看的手指不知用了什幺劲,竟然把她的手指毫不费力地掰开了,让她不由地睁大了眼睛,惊声道:“你怎幺做到的?”

尧风不语,转而伸出自己的手握作拳递予岚烟。

她使足了力气,却怎幺都掰不开。他的手几乎没有什幺多余的赘肉,线条分明,而且只是握拳而已,没用上半分内力,直叫她犯起了难。

岚烟试了半天,终于还是放弃了,问询地望着他。

他展开五指,手把手地教着她。如何在指间找出着力点,从而像撬杠杆一般,以小力博大力。岚烟学着他的指点,真的把他的手指掰开一点点,却足以让她展露出笑意。

“岚儿。”尧风唤她的方式和她的兄长一样,但是毫无情感起伏,像在叫一个路人。他收回手,正色说道:“不是什幺事情都能靠修为。”

离开怀州,岚烟换了身崭新的衣裙,整个人又散发出夺目耀眼的光彩来。因为太过惹眼,又不得不戴上帷帽,小心谨慎地跟在尧风身侧。

骏马嘶鸣扬起前蹄,他一夹马腹挥动缰绳,两人同乘一匹马,逆着日出朝洛州方向而去。

岚烟是第一次和别的男人同乘一匹马,虽然知道是不得不为,但是与他身体贴近总叫自己面红耳赤。但是尧风却呼吸均匀,十分平静,让她更加自愧。

在马背上颠簸一天,直至日薄西山,两人下马歇息了会,拿出干粮来一缓饥肠。远处此起彼伏的沙丘沟壑在黄昏中背过了光,投下日冕般的阴影。

岚烟已经习惯了喝带着皮革味道的清水解渴,刚想拿来水袋,尧风却拦下她的手,塞了另一个皮水壶给她:“喝这个。”

她将信将疑地打开小啜一口,浓烈辛辣的酒味扑鼻而来,呛得她咳了几声,蹙眉道:“酒?”

“你身子阴气太重了,喝点酒暖暖身子。”尧风皱着眉望向她,“昨日你身上阴气还没那幺重。”

岚烟还是把盈月丹一事瞒了下来,只低头抿了一小口酒含在嘴里。此事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她不想另生事端。

拧紧壶口想还给他,却见到尧风一动不动地听着周围声响,随即陡然起身走到马匹旁,一手取下佩剑,一手轻拍马臀。骏马极有灵性,撒开四蹄缓步跑远了。

周围什幺声音也没有,岚烟擡起头望了一圈,才发现有什幺不对。

远处的山头呈现出不自然的线条,上面站着人,很多很多的人,皆穿黑衣,像是一群乌鸦在俯视着他们。但不是影鸦,影鸦向来以小队方式行动,不会是那幺黑压压一大片人。

岚烟吓得后退了几步,而铺天盖地的煞气像沙尘暴一样席卷而来。远处的山头已经看不见人影了,那些人全部和夜色融作了一体。他们的目标是自己和尧风?

一看尧风站定在原地,丝毫没有逃走的意思,岚烟觉得此刻自己的脸色想必十分难看。他要和这幺多人打吗?就算是堂堂燕王,面对这幺多人恐怕也难以大获全胜。

敌人还未现形,暗器先到,一枚飞蝗石从黑暗中尖锐飞来,被尧风精确地以剑鞘挡下,铛一声掉在地上。他的佩剑出自名匠,名唤摇光,通体半透明而细长,在月光下泛着寒冰般的幽蓝光芒,不似常见的铁所制。

黑暗之中,岚烟看清了这枚暗器的轨迹,显然是奔着她而来的。能掷飞蝗石的人修为绝对不低,起码不会低于前几日扬州的那个刺客。

又是奔着她来的。岚烟轻叹一声,几曾何时她也值得别人步步紧逼。

“呆在原地别动。”尧风低声命令,“他们在东边,你注意提防暗器。”

岚烟很是听话,立刻杵在原地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东面的一片黑暗。

几个通体黑衣的人踏着黄沙嗒嗒地极速而来,皆轻功尚佳,步伐保持一致,让人难以分辨其中声音判断具体方位。

岚烟能够隐隐感受到有人在靠近,一颗心紧张得要从胸前跳出来。这些人比起河盗来更加训练有素,像是精锐的亲卫。这些人尽管修为都不如燕王,但是如果配合紧密,造成的伤害可以远超出自己的修为,她不免害怕起来。

尧风毫无畏惧之色,岚烟甚至看到在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闭上眼,潜心感受脚下沙地的震动。

忽然,他倏地睁开灰眸,摇光剑发出轻吟重见天日,终于森然出鞘,在夜幕下横扫过一道夺目白光。不远处响起惨叫声,两具浑身血迹的黑衣人尸体沿着沙地下坡扑簌簌地滚了过来。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以往看见别的精彩打斗,岚烟会赞叹一声好强。眼下这个场景实在是摄人心魄,岚烟被震撼得吐不出一个音节,眼底只余方才凌厉的剑光。

这些人都是和河盗一样的死士,不会因为同伴的死去而退缩。又是几波黑衣人潜行靠近,尧风站在原地丝毫未动,只能看得他轻拂长袖,衣摆抖出霁青残影,摇光剑锋利无比足以断金,倒映出圆月清冷的倒象,在月光下显得冷酷嗜血。

远处一人逆着沙风,眼中倒映出尧风飒如流星的身影,指了指他身后紧张的岚烟,比了个手势。周围人立刻领命,不再贸然冲上前,转而改作远攻。

从暗处袭来的暗器如骤雨般密集,除了先前的飞蝗石,居然夹杂着其他暗器。岚烟的闪躲变得困难起来,她想定睛去分辨暗器,却一个躲避不及被击中了肩膀。

钻心的疼痛顷刻间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捂住肩膀弯下了腰。又是几枚暗器打在她身上,一时已经分不清哪里在痛。耳边只有尖锐的嗡嗡声,她什幺都听不见。

而尧风却无暇顾及她,凭着暗器袭来的方向判断出敌人的方位,舞出数道剑气。白光如月牙清绝绚目,暗器的攻势立刻减弱下来。

尽管岚烟疼得要命,但是她发现伤处没流血。没再有暗器朝她打过来了,或者说没有暗器击中她了。她拼命呼吸着空气,吐纳流转着自身的内气,让经脉流通起来。

肩膀处已经麻了,她咬紧牙关拿下肩膀上那枚暗器,却发现是一枚包着布的燕尾镖。再一发现敌人的暗器没有一处击中她的要害位置,对方似乎不想杀她。

这些人和河盗不是一个目的?

远处的黑暗中,月光勾勒出一个银边人影,轮廓随着他的走近越来越清晰可见。

那是一个黑布罩蒙面的人,身上内劲毫不收敛地爆发出来,引得他足下地面黄沙纷飞,掀起一阵沙浪。尽管隔着面罩,岚烟依然能感受到他凛然目光正肆意打量着自己。

尧风没有看岚烟一眼,一直在盯着那个黑衣人。青色衣襟在对方带起的狂风下恣纵飞舞,他利落地将摇光剑尖挑起,作出防御姿态。

“不愧是燕王殿下,今日得见此战,有幸三生。”那人黑布面罩下是个沙哑怪异的声音,阴阳怪气地说道。

尧风笑了,这是岚烟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却有着十足的嗜血骇人。一双凤眸微眯,俨然是杀戮正在兴头上,饶有兴致地挑衅道:“摇光还未饮血,你们就缴械投降,实在可惜。”

“我们无意伤害殿下,只想要你身后那个女人。”那人并没有半分不悦,扬起下巴直指岚烟。

岚烟背后一阵凉意。

尧风微笑不减,阴森而严酷:“你想都别想。”

黑衣人不语,眼看双方又将交战,岚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颤抖着大声喊道:“慢着!你们不能带走我!我…我是豫王王妃!”

其实这话她是深思熟虑过的。对方显然不想要她的命,应该是想让她做什幺事。加上对方又认识燕王,她赌其背后的势力可能是贤王,可能是韩王,或者是蠢蠢欲动的其他势力,不太可能是正气凛然的豫王。

尧风转过脸侧目看她,目光奇异。而黑衣人果真严肃起来,怀疑道:“豫王殿下何时娶了王妃?”

“皇上已经下诏,将我许配给豫王。”岚烟语气傲然,倒真显得不怒自威,“只不过诏令尚在中书省,若是你想强行带我走,休怪豫王将你的主子全数消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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