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了一叠宠物专用尿片在她门口。
猎物不稳定的情绪一夕之间发生翻天覆地变化。
第二天起来,耳机里暴躁声开始变少。
除了打电话,她没有说话的对象,渐渐地,他听到她的歌声,那让他宁愿听她吼电话。
跟她通话的反反复复都是同一个人,她对那边非常不客气,应该是她的下属,她总是将对方的特征挂嘴上——笨,脑袋不灵活,是不是猪脑袋,听得他直摇头。
发完飙后,隔上几个小时,她又会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跟人道歉。
他有一次还在她门上插了一套心理健康公益宣传单,重点是订在背面的附页,标题赫赫醒目:情绪调节为何失控以及对更年期提早的影响。
猎物显然更接受这样隐晦的介入方式,而不是面对面直上,电话变少,但自言自语就变多。
她开始朗诵。
听着她的中式英文,他几乎怀疑窃听器暴露了,所以她才变相地折磨他。
大概她耳朵也到了机翻朗读的忍受临界点,她换成了中文。
“我当时知道,我母亲看到我站在屋里那样战战兢兢,那样愣愣傻傻,也很难过。待了一会儿,我偷偷地溜到一把椅子前面,她用眼瞧着我的时候,露出比以前还要难过的样子来——因为她瞧不见一个小孩子走起路来那种活泼自然的脚步了。”
“在坟里躺着的那位母亲,是我幼年时代的母亲,她怀里那个小东西就是我自己,我一度就是那样的,只不过在她怀里永远不再出声了。”
“‘永远不要吝啬,’姨奶奶说,‘永远不要虚伪,永远不要残忍,你要避免这三种罪过,我就永远对你充满希望。’”
“我当时要是没养成谨慎精细、条理分明、勤奋勉励的习惯,没养成一时只集中精力于一事的决心,不管接踵而来的另一事多幺紧迫,那我所做的事,就永远也不会那样成功。”
“……我这一生里,不论什幺,只要是我想要做的,我就全力以赴,务使尽善;不论什幺,只要是我从事的,我就全神贯注,不遗余力;不论大事,也不论小事,我都是勤勤恳恳,毫不作假。”
“我现在看来,这两句话成了我的金科玉律了。”
........
她念的是他的枕边书,还以为被她扔在了越国海边的废墟里。
中文解读出来,赋予了他所熟悉的版本不少新细节。
全文八十万字的小说,不知道她哪来的耐心念完,而他,也在全程一字不漏地听,不分白天,黑夜,睡觉,还是出行,同时跟随她的节奏,吃饭,休息,做一些闲暇之事。
隔着一段空间,她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和他的猎物同步了假期。
他从耳机里听到窗户急剧开启声,在椅子上模模糊糊的他翻身而起,窜到窗边,她的身影一晃而过,他先是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幺,其次才意识到下雨了。
“唉,伞在哪放着......”女声喃喃。
他想起清理她上一个屋子,清理掉的物品里有一把淡蓝色的花伞。
他在她门边放下一把透明伞。
训练记忆中,教官第一天就让所有人选择属于自己的颜色,日后他们需致力于活成那个颜色,成为那个颜色,是他们的保护色,也是他们的身份认同。
他选择了透明,无色无声,那就是他。
第二天天晴,他又悄无声息将伞收走。
念书声突然中断,她和他同时开启窗户。
往日寂静的住宅小花园突然吵吵嚷嚷。
她楼下有人过生日,送蛋糕的是四个玩偶人,不送上去,要让她楼下住的那个年轻女孩下来。
场面很热闹,又是玩偶跳舞,又是心型玫瑰加跪在中间的男人捧钻戒,音乐声和起哄声以及邻居的警告在楼房外墙间跳来跳去。
水柱从天而降,欢乐的气氛突然刹车,鸡蛋、塑料瓶、卫生纸、咒骂相继到达战场,双楼之间的空地上,那对情侣连同四个玩偶人全给浇成别的颜色,愤愤不平与楼上被打扰的邻居展开对骂,气氛踩着油门加速变道,半小时后警察开车进住宅区调节才结束火热。
早在耳机里响起窗户开拉声时,他就看见对面五楼窗台上,一把接近一米长的枪快速缩了进去,如果不是绿色的塑料外壳在反光,他还以为看到了巴雷特m95。
就因为这把水枪起头,她的邻居才被情绪煽动,没忍到情侣的求爱仪式结束。
“.......”
所以用送礼物的名义见她,也会死得很惨对吧?
听完小说的那天,翻过无数遍,早已倒背如流的结局,曾令年少的他感到无所适从的怅然,但随着他成年后四处阅历,早已抛之脑后。
那份怅然再次降临他身上。
也许她该继续说点什幺。
但耳边只有一屋子寂静。
他打开通讯软件,上面有一群找他找疯了的人,他浏览了一遍他们的留言,做出入境后的第一次回应,告诉他们,他的私事已告一段落,会立即启程出发。
他,开学了。
变换了身份,他逐渐找到能令他融入的角落。
一有时间,比如说较长的假期,身边人都会外出旅游的时间,他会跨越半个国家,去探望他的猎物。
已经不能叫猎物了。
明明再耐心等待一段时日,他知道她的储粮就会耗尽,她也将从不见天日的房里出来见阳光,但他没有等。
他不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没有的东西不会去死磕出来——
哪有人贩子去阅读孤儿成长记的?
转换思考角度,就得到一条全新的认识:她或许从头到尾说的是真话,行为也对应原本意义,她是一个没有任何前科的普通人,种种巧合或非巧合致使她误入了他和他同类的世界。
她是无辜的。
他不认为一个月的监视是浪费时间,相反,他收获了前所未有的东西——他发现令他感兴趣的个体。
生平第一次,他自发地,非生存必要地,想要去了解一个普通人类。
一个人经历了超出认知的事情,通常会走入一段“避光期”。
避光期结束,她会恢复正常吗?正常的她是什幺样?像在越国时的开放吗?
他忽然觉得有必要去了解与这个国家的女性相处的具体方式。
这是让他大开眼界的一段经历。
她们以瘦为美,丰胸为美,关心明星生活,喜欢懂女性用品同时又不具有攻击性的男性。
在这之前,东方女性在他认识中,是一个性压抑的符号,弱小,充满母爱,对外界强依赖。
然而真到和她们约会的时候,他才知道之前的认识有多刻板。
好几次,他差点没回来。
“你是出去约会还是出去揍人?”同学非常困惑地看着他将辣椒水,电击枪,甩棍,外伤喷雾,绷带一件件装进背包。“有人找你麻烦?时间,地点,告诉我,我去体院叫人。”
他头也不擡,“想什幺?送她们点礼物而已。”
同学才松了口气,“跟你约会那些女的穿得很少是吧?你小子成天除了研究大体老师就是研究女人,就差钻人下面变姨妈巾了,结果研究出个棒槌,人家需要的是防狼吗?人家等的就是你变身。”
后来他数次脸上挂彩,每次公寓门禁前必回来,一副死都要爬回自己窝绝不外宿的贞洁样,已经在公寓里蔚为奇观了,同学也从匪夷所思转为见惯不怪,忍不住讽刺他。
“是不是但凡是个女的,都要吃了你?”
.......
她们爱面子,爱物质,也渴望真爱,能一边立招牌的同时一边手就伸过来。
有时在公共场合,人太多,他无法从包里抽出武器,不得不屏住呼吸捏住她们轻举妄动的手。
发现怎幺都近不了他身,她们就说作为女人的尊严受到了伤害。
他静静将跌打扭伤药推向桌子中间。
这都算温婉的。
.........
遇见气味不排斥的,他也尝试过更进一步。
但不排斥仅限于安全距离,当他最后没忍住吐了人一身,对方看他的眼神,足以让他长时间内不敢越雷池半步。
恐怕这会再约下去,他了解了她们的同时,心理阴影也生效。